第19章 对不起,我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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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株玫瑰第二年春天开了花,暗香沁人,此后它每年都开花,花期也长,静安依然叫它小美人。

   还有一位,被他开始称唤为小美人的是美佳。

   静怡也没看出他们何时开始有好感,不过象静安这个年龄,早应有谈情说爱的经历,却因一场晕迷,十年中只有叶飞常守身边。静安什么都学叶飞,就连感情也象叶飞那样深藏不露,美佳却不象静怡那样会忍,找上门来逼静安表态,静安初涉情爱就遇到这样一位痴情且火爆的女子,招架不住,改口叫她小美人,算是将关系确认。

   珀斯卡父母家又多一位常客。这对夫妻很解事态,直接将二楼退出,给这对小情侣做了一套套间,珀斯卡曾经的那间房改成了书房。他们开开心心退居到楼下,安心做守护天使。

   这一年的圣诞节,静怡与静安受洗,成为珀斯卡父母的教子与教女,实际上是以圣礼的形式成为他们的子女。受洗的那一日,静怡的妈妈及其男友,姑姑一家,还有父亲一家都到了场。所有的亲人都在法国住了一段时间,由静安带去欧洲各国游玩一圈后才回了国。经过这次的异国相聚,妈妈与姑姑握手言和,爸爸与妈妈的两家人互相见了面,相逢一笑抿千仇,临别时都说到了中国多联系。

第二年静怡休年假时,她与静安又带着教父母回了中国,此后两家父母来往频繁。教父母喜欢中国,时常去中国亲戚家住一住,即使语言不通,也无甚妨碍。

   静安才升大学三年级,美佳意外怀孕,让刚退了休的教父母兴奋异常,每天出去买儿童用品,布置婴儿房,忙得不可开交。为了互相照应,静安与美佳也正式搬去别墅住,将巴黎的住所退掉。大家劝静怡也退了房子,大家住在一起,但是她笑着摇头拒绝了。

   时光的不懈努力,终让静怡接受叶飞不可能再回来的事实,但是那里所有的装饰都是他一手打点,他购买的全套家私,他刷的漆,他铺的藤条地板。静怡舍不得搬离,这里有叶飞点点滴滴的心血。她以前不懂珍惜,但她不会永远长不大。

   叶飞离世的第三年末,房东要卖房子,同等条件下,静怡作为房客有优先购买权,她未谈任何条件,用帐户中的钱付了首期,再去银行借贷了一小部份,将房子买了下来。自静怡毕业后,叶飞既无不菲的学费负担又无需付静安的治疗费用,他的帐户在后两年涨得飞快,他去世后不久帐户中又进了一笔巨额汇款,静怡去银行查问,得知是叶飞公司转入的抚恤金。

   静怡没有去任何一个民政部门申报叶飞已去世,共同帐户依然有效,她继续用着写有两个人名字的支票。

   美佳给静安生了一个小女儿。法语名字简单的很,BEAUTé,美人,将静怡笑得岔了气,咳得要命。晚上她给叶飞发一封电子邮件,告诉他静安的女儿出生,长得超美,不过叫美人也太嚣张。她发完小BEAUTé的照片后,发了很久的呆,又加一句:我日日想你,无时无刻。我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见到你,如果要死后才能相见,我宁愿立刻死去。

   她点击发送,坐在电脑前流泪至头痛。

   静怡走到叶飞的衣橱前,将他所有的衣服拿出来认真再熨烫一遍,她知道叶飞讨厌衣服上有皱痕。她找不到叶飞的生活照,只在电脑桌的柜子里找到一张证件照,她如获珍宝,但见照思人,每次都只让她更伤怀。

   静怡忽然想起,她从中国带回一张合影,实际上是小崔的舞狮照,那里有叶飞十九岁时的模样。静怡跪在地上将所有的箱柜都找遍,就是无法找到这张照片。而事隔太久,她确实也不记得当时将它放在哪里,她怕叶飞见到会伤情,特意藏了起来,结果藏得太好,一藏就找不到了。

   静怡在地上坐了一会儿之后,起身关衣橱门,又看到叶飞那些整理箱。这让她记起他搬家那日,他几乎将她揉碎的拥抱,静怡发现自己也蛮笨,叶飞那日对她如此紧张,难得的感情表露,她居然没有看明白。

   她将那些整理箱拖出来,一样一样东西仔细看。自从叶飞去世后,快四年,她才有勇气动一动他的物品。

   她找到那张以为藏得不见的合影,它居然就放在整理盒盖子上。静怡觉得好奇怪,她怎么会将它放在这里。

   叶飞存得最多的是有关建筑方面的作业,他的分数总是很高,从未低于十六分。在箱子中亦有一张建筑效果图。那是一幢木屋,背靠悬崖峭壁,房子外表纯木,有许多落地玻璃窗,180度观景无障碍。整幢房屋外立面皆用一种透明的玻璃材质,屋顶亦是透明,只是外面加装了可收缩式护板,也就是讲,天气晴朗的夜晚可以躺在床上看星星。

   别墅造型很独特,象一只亮翅欲飞的大鹏,但又棱角分明,横平竖直,完全的叶飞风格。

   静怡觉得这幅画好美,将它拿出来,找个画框装起,挂个屋中做摆设。

   其次在整理箱中占有好大空间的,是所有的汇款单据,银行往来帐单。账单每月一份,一行入帐,一行出帐,她到来之前,入帐栏很长,可见叶飞每个月打不知多少份工,有长期工也有临时工,出帐栏除了庞大的医疗费,即是几项固定的开支。等到静怡来了法国之后,因用叶飞的副卡,进帐栏虽未减短,但是出帐栏明显长得不象话,不仅是多了她的学费支出,更多出无数名目繁杂的费用,静怡那时用钱真的不懂节俭。等她想着要省点钱用时,她已经大手大脚的用惯了,怎么努力也无法缩减开支。后面随着静怡的学费及杂费的增多,以及静安情况恶化引起医药费暴增,他帐户上出现赤字,一片片红色数字让人看得紧张。

   叶飞每个月收到这些帐单及催付单,除了更努力的去赚钱,他从未在静怡面前提起任何。

   静怡的泪滴滴答答的落在帐单上,她看了看日期,叶飞最缺钱时,也正是她闹得最凶的时候。他不仅要填补赤字且要尽快得到更多的钱去支付不断累增的费用,因此他才去打黑拳,也只有她这样被宠笨了的人才会相信黑拳只是打着玩,毫无危险。

   她当时怎么会相信他这些搪塞的话?

   与他有肌肤相亲的那几夜,她抚摸到他身上,新新旧旧的疤痕交替重叠,她也未再问,真的以为练武术的人都是如此。她太痛恨自己后知后觉。

   哭够了的静怡将所有的帐单收好,放回整理箱。她去洗手间洗净脸上的泪,换了衣服躺下睡觉。闭上眼睛,她眼前出现叶飞最后回头看她一眼的情景,她想叶飞眼中定有许多不舍,因他也知此去凶多吉少。

   明明知道危险,他为何要去?可是他若不去,又有谁能救得了静安?

   为什么上天就不能多给她一点眷顾,一定要她在两位最爱的男子之间作出选择?!

   没有人知道哪天不经意说出的再见会成为再也不见的永别,可她与叶飞就连再见都未有机会说出口,难道就这样永远不见了吗?生活对她不公平!

   静怡想着又无法抑制的开始哭泣,怎么也无法入睡,只能去酒柜中寻酒来喝,直至酩酊大醉。

   

   罗曼重新出现在静怡生活中,所有的人都希望她接受这位痴情男子,慢慢将叶飞忘掉,她不能这样孤老一生。

   静怡与大家一样,绝口不提叶飞,可是不提起不代表忘记,而是刻骨铭心,无法忘却。她心中脑中眼中只有也只会有叶飞一个人,无法让第二个人进驻。

   大家以为随着时光消逝,她的伤痛终能愈合,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静怡对叶飞的思念与日俱增,尤其是明白叶飞再也不会回来后,她眼中的绝望与忧伤更甚。她变得不合群,时常**一隅,握着叶飞那枚戒指一坐几个小时,完全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中。

   往事是如此美好,即使误会,即使争吵,都是美丽的让人怀念的片段,如果可能,她真愿意沉迷其中,再不走入真实世界。

   她与叶飞的家,除了静安夫妻及教父母,无人可以进来。即使是叶飞用过的一只咖啡杯摔碎,都会让她痛哭半下午。她也坚持不换手机,这是叶飞送给她的第二支手机,因照顾到她眼睛不便,手机安装了智能程序,可语音控制或拔号,当时算是最新款式,现在已经落伍得可进博物馆。可它,算是叶飞唯一直接送她的物品,她怎么忍心舍弃?

   罗曼坚持了一段时间后,默默退出,不再打扰静怡对叶飞的痴恋。

   

   静怡总是不能对往事释怀,渐渐影响了她的工作,她时常心思恍惚做错设计方案。清醒时她自己也很不好意思,直接向公司提出辞呈。她在家中没坐几日即被美佳拉去联手开设计工作室,有美佳时时刻刻盯在身边催她交作业,她在上班时间倒是少有开小差的机会,只是夜晚,她必定要靠***的帮助才可入眠,否则她会整夜流泪至天明。

   她的脸色越来越差,身体状况也变得糟糕,她的处境越来越让大家担心。

   小美人一岁生日的那天,美佳中午即回家去准备夜晚宴席,静怡买了礼物在公司就直接交给了美佳,她不打算去参加聚会,这种人人欢乐的场面对她是一种折磨,她已到了承受的边缘。

   美佳离开后,她一个人坐在办公室喝了一杯苦咖啡,而后给叶飞发了一封邮件,她写:静安身边有两位至爱的美人,教父母在这三位的陪伴不会再伤心,父母都各自组建幸福的家庭;所有的人都活得很好,我都可以放得下,唯独你,这么多年,我无法放下。我一直不肯原谅小崔轻生,时至今日,才知哀莫大于心死。

   她又留了一封信在桌上,寥寥几句:请原谅。大家不用为我伤悲,与他在一起,我会很幸福。

   静怡将今早购买的两盒***放入手提包,起身将办公室打量一圈,再凝视良久美佳桌前的全家福,她脸上漾出一个久违的笑容,说道:“谢谢你,美佳,请帮我照顾好静安。”

   她刚打开办公室的门,却见静安站在门口,一身合体衬衫湿透,一边大口喘气一边伸手欲按门铃。静怡很惊讶他的出现,上午与他通电话他还说在外出差。静安说他自火车东站一路跑来。

   静安自苏醒以后,他一直以沉稳示人,静怡从未见过他这么失态。她问他为何不坐地铁,静安说地铁有点问题,他不能等,所以一路跑来。

   他将静怡拉回她的办公桌前,说:“妹妹,你坐好,如果我说,我说……”

   静安目不转睛的看着静怡的眼睛,迟疑再三,终于咬着牙,说:“如果我说叶飞没有死,你信不信?”

   天崩地裂不过如此,静怡脑中嗡的响了一下,她眼睛缓缓闭上,身体软倒就要从椅子上滑下。静安将她抱住,大叫:“静怡,静怡,你醒醒,你听我讲。”

   静怡被他摇醒,但她的大眼睛中全无神采。静安着急说道:“你怎么是这样的反应?我以为你会欢喜的跳起来。”

   他将随身带来的一个文件夹打开,拿出一叠照片。所有的照片拍摄的均是一幢房屋,木制,横平竖直,构造简洁明快,没有过多的装饰,房屋立在峭壁一侧,面对雪山及湖水的那一面是整块的落地玻璃,赏景无抵挡。远看,这幢别墅就似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鹏。

   静怡对这幢房屋再熟悉不过,她家墙壁上挂着它的效果图。

   静安继续说:“我复印过他的毕业论文,里面有关于这幢屋子实际建筑中的各种细节。我在一位同事的资料照里发现这套房子后,亲自到那里去看了一回,房屋几乎全照叶飞的构想制造,屋中所有能源靠峭壁上的风能和冰雪能提供。我想这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一定是他,是他建了这幢房屋。”

   静怡拿过照片看了两张,转头看一下静安,萎靡不振的说:“你果然是我的双胞哥哥,我想什么你都知道。可你这个谎言又能持续多久?我一直骗自己,他对我这么好,这么宠爱,不会丢下我不管,可是,五年了,五年,他也不回来……”她讲到这里,不可自抑的泪水盈眶,她抹抹泪,又道:“静安,你能体会什么是生不如死吗,多活一天只是多受一天思念的折磨,我已经承受不住……对不起,我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坚强。”

   静安将她狠狠的抱住,大声吼道:“不要做傻事,妹妹,他没有死!”

   静安刚从比利牛斯山返回,但他一点不怕辛苦,重又登上去那里的超高速火车,六个半小时后到站。他在当地又租了一辆车,一路开上山去,越开到后面山路越陡峭,路况也越差,有些地方竟似无路,也不在静安当时是怎么找到这里。

   静怡一路上一言不发,整整八个小时,她除了喝一点水之外,再未开过口。静安一边开车一边不时的转头看她,很害怕她被这消息震得失了常。他有些后悔,不应该这样直白的同她讲。

   比利牛斯山,是法国与西班牙的天然国界,山中有小国安道尔,最高海拔三千五百米,山顶上有现代冰川覆盖。

   这幢房屋建在一个面湖的峭壁上,铺着钢化玻璃的阳台设在房屋右边入门处,站在透明的阳台上,会有要掉下万丈悬崖的错觉,那种惴惴难安,正好与静怡现在的心情合了拍。

   对着湖面的别墅正墙为大块的落地玻璃,无论站在屋中或是阳台上,均可看到下面蓝汪汪的湖水,如一枚巨大的蓝色水晶嵌在地上。此时正是春末夏初,放眼望去,到处繁花盛开,山脚至山腰色彩斑斓,而山顶上,却还有一片未消融的冰雪。

   门锁设定为指纹锁或密码。静怡想了一会儿,输入了叶飞给她的那张银行副卡的密码,那也正是她第一天到达法国的日期,按法式习惯,日前月后。

   门吸“啪”一声响,静怡的心也在那一刻跳断了弦,骤然停住,她未推门进去,扶着门坐倒在地,眼泪落了下来。静安看她开始哭泣,反而放了心。

   他没有告诉静怡,他初见到这幢房屋的照片时,在公司同事面前潸然落泪,哭得无法喘气,吓坏了所有人,甚至有人要打救护电话。他拿了照片,问明地址就往外冲,跑了许久,才记起要坐飞机或超高速列车才可能到达,他又跑向地铁转车去火车站。可是在地铁里,他因太兴奋激动居然不记得自己要到哪里去,他不断的在站台上转圈,努力要自己冷静下来,他的异常引来地铁保全人员,他们将他带到办公室,静安在那里喝了两杯咖啡才勉强让自己平静。

   

   室内干净整洁,家具精减到极致。地热地板,持续恒温。跃式结构,客厅层高未受切割,仰头可见二楼的透明屋顶,光线充足。

   楼梯设计也极简洁,一块块楼梯板直接嵌在墙中,旋转而上,仿似腾空,房主并未加装扶手。静怡循着楼梯上了楼,楼上有三个房间,一间是主人卧室,一间是健身房,还有一间,应是书房,但靠墙放着的那张大台桌实在大得突兀,与屋中家具比例失调。无需静怡,就是静安也认出这张桌子与巴黎公寓客厅中那张一模一样。

   静怡的手指在桌子上划过,眼中泪光闪闪,她转身进了卧室。如其它房间一样,面湖一整面墙皆是玻璃,外面风景无敌,然后静怡却没有心思去看。

   灰色调的床单被褥,横平竖直没有一丝皱痕。床头桌上放着一个相框,框着那张小崔舞狮时大家的合影,静怡觉得奇怪,仔细看,发现这不是原版。这张照片上,红袖奶奶面前的那只少狮被移掉,叶飞用电脑修图将奶奶复原到合影中。而在相框四边,夹着一排静怡以前的身份证照。

   静怡很粗心,在自动拍照机上拍完照片后,剪其中一两张用,后面的就不知扔去了哪里,到需要时,她只能再去照。不知何时叶飞将它们一张张全按日期收集了起来。

   静怡抱着相框痛哭。

   她的这场爱情与泪水结缘太深,无论是相逢、分离、再见还是思念,全是泪水。她不知道她体内到底有多少泪,是不是泪流尽的时候,他们就可以从此开心幸福,再也不用承受分别的苦?

   

   静安忽然在书房大叫妹妹快过来,声音急切,静怡未来得及擦干脸上的泪即起身跑到书房,见静安弯腰盯着电脑屏幕。他刚才不小心撞到电脑桌,将设为休眠的电脑激活。电脑打开后即自动进入摄像播放,静怡发现这是她家楼下那条街,镜头正对着大门入口。两个人看得迷惑,摄像镜头一直未变动位置,但这个角度,好象也没有什么东西可看。

   静安再看了一会儿忽然大悟,他说:“这是监控摄像头,叶飞侵入了大楼管理处的监控系统,直接将这个摄像头与他的电脑联接,这样他只要愿意守,就能看到你进大门的那一瞬间。”

   静怡的鼻子又发酸,她努力控制想哭的冲动,说道:“他才不会守,他很傻,可是很重效率。他会象以前一样定我的位,我快到家他才过来看……他现在若查看我的定位,肯定知道我在他家中。”她忽然紧了张,抬头望着静安说:“他会不会又消失?他为什么这么狠心,为什么要躲着我?”

   静安搂住她的肩,说:“我在晕迷中听他说过,他与特种组织签有生死状。他舍弃自己的自由与安全,全是为了救我。我当时还是囚犯,若无这个组织出面,怎可让我来法国治疗?妹妹,叶飞对我们两个,情深意重,他躲你,是因为太爱你,他怕自己朝不保夕,反耽误你的幸福。”

   静怡终于还是哭出了声,说:“原来我的感觉根本没有错,他就是那位长官。他好傻,没有他我怎么可能幸福?”

   她好怕叶飞再次消失,决定给他写一封邮件,她退出摄像点击GMAIL,因叶飞设定了自动登录邮箱,页面一转,即进入他的邮件列表,在已读邮件中,全是清一色的静怡的来信。所有的邮件他都已读,但在静怡那里总是显示对方未读邮件。静怡轻易就被高科技骗了。

   在信件分类中,有个文件夹名叫“复信”。静怡将鼠标移过去,点击开,这些年来,每一封静怡的来信之后,叶飞都有回复,不过他全收到这里,从未发出过。

   静怡点开下拉查看,信件复得都短,但字句之间,是对所有人的深切想念。

   在小美人出生的那封邮件后,叶飞难得复得长一点,他写:我也未料到分别竟是这样的痛。请原谅,我只能用这个骗局来保护你们,我不想再因我的恩怨让你们陷入危难。可是没有你,我也不快乐。我应当如何做?我能忍受一百米深自由潜水带着我的极度痛苦,却再也忍受不了思念的折磨。

   静怡手捂住嘴,泪眼迷蒙的看完所有信件。她进入自己的邮箱,写道:我在这里等你,这次赌你会来,请不要让我输,我已经输不起。

   她知道,无论在哪里,只要可能,叶飞都一定会看她的邮件。只是看完信后,他会继续消失还是出现,她不敢轻易押注。

   退出邮箱后,他们在桌面上发现标有“非洲公主”的视频文件,打开,发现里面全是静怡进出楼下大门时的视频剪辑:她进门、她出门、她打着伞、她低着头、她抱着小美人、她站在门口与大家道再见、她疲惫、她伤心、她站在密码门前发呆……大多片段只有五六秒左右,有的极短,真只是闪身进门,叶飞也舍不得删除。

   静安重退回桌面上的视频播放,两人才注意右手上方一直有红色的时间标识在闪动,难怪电脑一直未关,叶飞不在的时候,它一天二十四小时在忙着录相,只等他回来,再一点一滴的剪接。这是一项极耗费时间的工作,也只有他能静得下心来将这些短暂的镜头联接成片,日复一日,这个剪辑已经时长七个小时。

   黑夜降临,他们也无心思吃饭,两个人各自休息。静安很累了,在楼下客厅中的沙发上躺下即睡着,在梦中,他见到的叶飞依然是十九二十岁时的模样,白衣胜雪,目若朗星。

   静怡来到叶飞的房间,打开衣橱寻找洗换衣物。他的习惯未变,不爱多储衣物,依然只穿白色衬衫。静怡拿了一套他的睡衣换上,钻入被中,衣被上均有他的气味。自叶飞离开五年来,静怡第一次睡得安稳香甜,无需***与烈酒的助阵。

   静安又陪了她一天,第二天傍晚坐超高速回了巴黎。静怡未将叶飞带回之前,他对家中任何人都不提及这件事。

   

   等待总是那么的漫长,让静怡坐立不安,只能靠着回忆支撑着难捱的时光。

   从认识叶飞到现在,整整十七年。

   这十七年之间,他们经历了多少次的聚散离合。前后共有十年时间他们根本未在一起,而在巴黎的七年,他们也是聚少离多,每年不过见一两次,静怡闹得最凶的那段时间,多了几次会面,却总是不愉快的争吵。静怡脚部受伤,叶飞在家中住了一个月,白天各自上班上课,晚上他又要出去打黑拳,只有早晚接送之间有短暂的相处机会。北部旅游的那几日,是极其难得的厮守,可是两人都尚未挑明感情,那段时光对于静怡,也是既甜又苦。唯独自她眼盲后,她才与叶飞有一个月的朝夕相处,可真正亲密无间,也不过几夜。

   静怡坐在二楼的落地玻璃前看着外面日升月落,花朵开了又谢,一日日过去,叶飞依然没有回来。

   这些天来,静安来看她两回,每次都劝她要多吃点东西,她若再这样对自己不珍惜,他就要将她强行带回巴黎。听到这个恐吓后,静怡努力的咽了一些食物,但她食不知味。

   她有时走出来到湖边散步,那里有许多奇花异草。她并不摘,让它们自在生长,坐在湖边仰望那座别墅,它似随时要展翅而飞,这让静怡恐惧,她急急忙又跑回别墅。

   如果它要消失,请让我随着一起消失,我愿意迷失在你的世界里,再不辨归途。

   

   在挪威与俄罗斯交界的雪山中,结束任务的叶飞习惯性的查寻静怡的定位。骤然见到信号出现在自己家中,他显然很震惊,以为是定位系统出了错,他关了微型电脑再重启,依然见到静怡在家中移动。

   他将别墅建在人迹罕至的雪山悬崖边,即使这样,静怡都能找到,这是不是天意?他还记得那天她抱着那盆玫瑰汗流满面的跑来火车站找他,说:“你走到哪里我都找过去。”

   说这句话时,她眼中神采飞扬,脸色因长跑而起胭红。

   每次他从监控摄像头中寻找到的静怡,都不是叶飞所熟悉的那个或欢快或蛮横的女子,原来当他不在身边时,她是这样的落寂。

   他是一个那么珍爱亲情的人,这几年要将他所有所爱之人都阻隔在外,对他是多么残忍的事情,但他别无选择。静怡、静安及珀斯卡父母都是他最珍惜最爱恋的人,在他心中,已全部是他的家人,他不希望他们任何一个因他受牵连。趁着那次爆炸,他请总部制造出他死亡的新闻,不仅是为阻止陈雷的部下为那笔不知去向的巨款继续寻他生事,威胁家人安全,更为从静怡的生活中退出。

   他无法给她长久稳定的幸福,就连长伴她身边都是奢望,每次见她担惊受怕等得那样辛苦,他也于心不忍。尽管他贪恋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寸时光,但他真的不应那么自私,应当彻底放手,让她寻找一位能带给她安定生活的男子。

   他以为静怡爱玩爱闹,又喜欢人陪伴,痛苦一段时间之后终会将他遗忘,可她却是那样的坚持,用情之专,出乎他的意料。每次见她形单影只的进进出出,每次看着她寂寞瘦削的影像,他黑沉沉的眼中流露的尽是深深的眷恋。而每次读她的邮件,更让这位性格刚硬的男子也不时眼底湿润。

   他仰起头,看着头顶高速掠过的奇幻极光,看得那么专注,让身边两位警卫都奇了怪,他们也抬起头来看已经司空见惯的红绿两色光芒。

   叶飞再低下头时,已决定回总部复命后即赶往别墅,不让静怡的等候成空。他关上微型电脑,率队离开。可世事难料,他归心似箭,却在返回时遇到意外袭击,退路被封死,他们只能临时改变计划,进入古雪山区,躲避追击的同时,绕道回到营地。

   挪威海面冰川遍布,雪桥本都坚实无比,但受了炸弹的震波冲击,有一些雪桥表面依然无隙,但内里已经有裂缝,他们已经很小心翼翼,但其中一座雪桥还是忽然断裂,两位战士身体一晃即要掉下去。紧随其后的叶飞手疾眼快将两位战士一一抓住,上提扔上冰面,但他所处地方亦是断裂地带,他这样一用力即使断裂加速,两位战士被扔上来时,他脚下的雪桥也咯嚓一声脆响,他在战士们的惊呼声中掉入了冰裂隙中,坚硬的冰块下是汹涌的暗流,叶飞很快被冲走。

   这些万年冰层许多尚是冰河时期的遗留,动辙即有几米厚,坚硬无比,即使是子弹都无法打穿,在冰下逃出生天的机会微乎其微。

   虽对生死司空见惯,但战士们无不悲伤泪流。这位长官虽话语不多,却机警沉着,处处为他们的安危着想,在攻击中更是身先士卒,将他们护在其后。所有的队员都知道只要分到他的任务组,即会有更多的生还机会,总部每天都要面对几份请调书,无一例外的要求调到杜邦上校任务组。

   但不管多么悲痛,所有人都知不可在此久留,在另一位临时指挥官的带领下,他们迅速撤离。

   叶飞掉下后即拔出军刀,努力想刺入冰块将自己定住,但水流太急,冰块也太坚硬,锋利的军刀在他头顶的冰块上划下痕迹,却丝毫未减缓他被冲走的速度。他心中一时绝望,虽自入队以来他就知道死亡不可避免,但真到死神降临时,他才知道自己对静怡有多么不舍,一如他当年无法舍弃红袖奶奶。

   他不敢让自己被冲得更远,要想在窒息前找到一处略薄的地方破冰而出,比大海捞针还要难。他眼中恍现静怡寂寥的背影,他咬紧牙用尽气力,军刀终于扎住冰块,他脚上的雪靴上尚绑有冰爪,此时更助他一臂之力。他腾出手来在战斗服中寻找更多的辅助工具,小冰镐在他落水时即掉出被冲走,只找出几枚冰锥。也实在是他臂力超群,只借着军刀与几枚冰锥,溯着水流方向循着刚才所划的痕迹,叶飞回到了他掉下洞的地方。

   他这个方法很冒险,若他不小心未找到这些划痕而在冰下迷路,他再神勇无敌,也只能坐以待毙。

   叶飞钻出洞来,不及抹干脸上的水即狂吸空气,刚才因为太缺氧而几乎爆裂的头部剧痛得以缓解。他小心的爬上冰面,听到身下冰层咯咯轻响,仿佛死神的召唤曲,但他已到体力极限,手脚酸软无力,想快点离开都不可能。他只能听天由命。

   叶飞略作休息,一旦力气稍有回复,即迅速起身离开那个危险地带,顺手将自己的**捡回。他才走出几米远,他刚才所躺之处即坍塌,战士掉落的防弹帽随之掉入冰洞。叶飞转身看着坍塌的雪洞,静立几秒后,将战斗服上的微型电脑拆下,抬手扔进雪洞中,它很快被湍急的暗流冲走。若总部要寻找他的位置,永远都只在北欧远古冰川中漂流。

   叶飞背转身,踏上一条与战士们相反的道路。

   从此杜邦上校从特工名册中划销。

   他签了生死状,这是他唯一能获得自由的机会。

   他不在乎功名利禄,也对血战拼杀厌恶至极。他想要的,只是一种平和无争的简单生活,和那位爱哭爱闹任性又执着的普通女子。

   

   天空碧蓝如洗,一轮夏日骄阳努力在下山前散发最后的光热。碧蓝湖水边,远处雪山巍峨,近处花儿开得养眼,空气中有青草与花香的混合,且调配了雪山的清凉味道,时有蝴蝶翻飞,花瓣随风纷落。

   静怡对一切都视若无睹,她又饿又冷,却依然坚持坐在湖边,出神的看着湖面。又是一天的等待过去,叶飞依然渺无踪影,难道他真的决定继续消失?他怎么可以这样忍心看着她难过?

   静怡不觉又流了泪,转头去看那幢美仑美奂的别墅。泪光朦胧中,她见那幢楼所有落地玻璃窗外的卷闸帘都打起,有几间房亮了灯,整幢房子在桔黄灯光与落日夕阳的映衬下,透明晶莹,就似一处虚幻的空中城堡。看来静安又来探望她,但静怡忽然记起刚才出门前还接到他的电话,他尚在德国,再快,也不可能现在到达。

   静怡一下子心慌脚软,她赶快站起身,脚在山石上总是踩不稳,摔了好几跤,她也顾不得痛,只是一口气往前跑。平日里极短的一条路,在这时不知为何变得如此的长。

   她气喘吁吁的跑到阳台入口处。

   一位着白衬衫的男子背对她,微微探身,修长的手指轻触花坛中开得正艳的玫瑰。这正是叶飞当年请她照看的那一盆,现在已经长成一米多高的玫瑰树,静安帮她带来这里,移植在这只大花坛中。

   静怡努力屏住气息,只怕用力一呼吸,这个幻境就会消失。

   男子闻声转身。

   五年不见,他依然是静怡记忆中的模样,清爽俊逸,眼中神彩,璀璨犹胜星辰。

   叶飞淡淡一笑,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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