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幸福来得太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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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怡不知自已这次又晕睡了多少天。醒来时听到身边的人都讲着无非洲口音的法语,广播的声音被调得极小,在播放着一个音乐节目,静怡听了一会儿后知道自己回到了法国,确切讲,她回到了巴黎。

   她眼睛视物依然不清楚,只看见身边有身影晃动。她欠身坐起,一边立刻有个人惊喜的叫道:“她醒了,她醒了,上帝保佑。”

   这是珀斯卡母亲,随即有珀斯卡父亲感谢上帝的声音,两位激动的老人小心的将她搂在怀抱中,他们的泪水滴在她的脖颈处,将她后背染湿一片。静怡也放声大哭,她终于回到了巴黎,回到了一个正常的和平的世界。

   若不是眼睛症状依然严重,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前几天经历的事情全部只是一场噩梦。

   珀斯卡的父母说自从上次在电视新闻中看到多哥政变时静怡被推到窗口的镜头,他们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觉,每日与驻多哥的法国使馆联系,寻找静怡的下落。实在没有信息,两人又分别给南非所有国家的法国使馆取得联络,要求他们帮忙寻找静怡。

   静怡听到这里很惭愧,她在卡洛府中只想着打叶飞的电话,居然未给这对夫妻报个平安。她喃喃地说对不起。

   这对夫妻将她抱紧,说:“发生的所有的事,你都身不由已,何谈对不起,只要你平安回到我们身边,前段时间的忧虑都值得。”

   静怡的失踪被新闻播报,全国皆知,珀斯卡夫妻那段时间以泪洗面,不眠不休的等了六天,几乎绝望时,终于收到去机场接静怡的通知。

   静怡问他们,她这次睡了多少天?

   珀斯卡的母亲说,她在使馆门前被****的气浪震晕,随即被送上专机与其他被解救的人质一起飞回法国,实际上,她只晕迷了七八个小时而已。

   七八个小时?静怡以为自己睡了好几天,她已经完全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她忽然想起那位长官与战士,问起他们的情况,但珀斯卡夫妇毫不知情。他们说等到天亮后听一听早间新闻,当时专机上被解救的人员有记者及政界人物,这么大件事应当会上新闻,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

   静怡又问他们有无叶飞的消息,这对夫妇也说暂时没有,不过不用担心,建筑设计师的工作相对安全,要是哪个国家出现内乱,他们会受到当地法国使馆的保护。

   三个人坐等天亮,听早间新闻,新闻只粗略的讲了一下炸弹袭击,并无人员伤亡。那位失踪的亚裔女子已被找到,今天早晨乘专机返回了法国。新闻讲得很轻松,但静怡亲历了这场事件,知道不会有这么简单,至少她就是受伤的那一个,怎么能说没有人员伤亡? 新闻中更无任何有关专机送回被解救人质的报导。珀斯卡夫妇说或许还未制作出来,毕竟飞机到达时,是凌晨四点。

   午间新闻播出,静怡也未听到任何有关信息。珀斯卡的父亲说估计不会播报,他记起来,当时机场根本没有任何记者作采访,有几位着军服的摄影者,估计只为拍摄内部资料用以存档。

   静怡请他们帮忙打电话去马里使馆,询问那日护送她的长官与战士的情况,他们有无受伤。但得到的回复是,无可奉告。

   随后的几天里,静怡接受了无数的检测与治疗,尤其是眼睛。她的胃依然无法消化固体食物,咽喉的痛倒是渐渐消除,她的声音逐渐恢复了以前的清悦。

   一周后,她出了院,住到珀斯卡父母家中。医院已教会她使用盲人杖,她也知道盲人道上竖条与圆点的含义,亦了解红绿灯杆上那个盲人盒的用处。

   她渐渐适应生活在一片朦胧之中,每日摸索着下楼,去花园中晒太阳或是在厨房里帮助擦碗。她能感觉到视力在很缓慢的复苏,医生说下个月会做一次小小的手术,会对复明有所帮助,但她要做好心理准备,或许半年才能恢复到完全正常。静怡觉得能活着回来已经是奇迹,她不在乎等半年。

   那盆玫瑰依旧不开花。静怡的手指在它身上轻轻的触摸,自语道:“你到底什么时候开花?我等得很心焦,他们帮我看了邮件,总是没有他的消息。他到底在哪里,在做什么?”

   玫瑰并不说话,自在享受阳光。静怡喜欢天气好的时候将它带到花园里来坐一坐。

   她的耳朵灵敏的捕捉到有人走进院子的声音,并不是她熟悉的珀斯卡父母的脚步声,转头见大门口有个朦胧的身影,她起身问:“是谁?”

   来人并不回答,向她走近,还未完全到她身边,静怡已经流了泪,他终于回来了。

   叶飞放下旅行包,伸手将她脸上的泪拭掉,用一惯的平淡口气问 :“怎么又哭了?”

   静怡仰着头,委屈的说道 :“我看不清你。”

   叶飞说:“你可以感觉到,不是吗?”

   静怡经历了几场生死,心里早下定决心,若能再见到叶飞,一定要抱住他再不松手。可是现实情况出于她的意料,过度的想念让她怯弱,她害怕拥抱只会让他消失,就如那部动画电影的结局。

   她低头说:“我的感觉会有误,我一直将一位长官当作你。即使知道他不是你,在他身边,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

   叶飞的手轻按在她头顶,说:“我……我们回家吧。”

   珀斯卡父母不肯让他们立刻走,留他们住两夜。

   在餐桌上,他们再次问到静怡这些天都发生了什么,静怡说她真的不清楚,可能是头部受了伤,这几天都云里雾里仿若做梦,只记得很零碎的几个片断。

   叶飞说:“若不记得何必强记,那段经历忘记更好。”

   珀斯卡父母说:“医生们都称好在当时救助及时,静怡眼睛里的毒液全被清理干净,又强力洗了胃,而且全身深度消毒,芥子气是腐烂性毒气,号称毒气之王……若未得到及时处理,静怡的情况哪止眼睛暂时失明那么简单。”

   他们望着静怡的眼睛,忧心忡忡的叹气。

   叶飞帮静怡将肉扒切成碎条,很无所谓的说:“ 希特勒也曾被英军的芥子气炸弹所伤,失明了一段时间。静怡的状态真不用担心。”

   大家已习惯以他马首是瞻,他如此轻松的态度,就似一剂强力王水,瞬时消融了各人心中的沉重。

   两个孩子最终都平安返回,珀斯卡的父母的守望终于圆满,晚餐因此做得极其丰盛,静怡不能多吃,但与他们在一起让她很开心,更何况叶飞就在她身边。因要照顾她的饮食,叶飞坐得离她极近,她一时恍惚,不知身边的男子是长官还是叶飞。

   静怡体内毒素未全清除,仍在按时吃药,她虽不象初中毒时那样嗜睡,但到晚上九点多时已经困得不能支持。叶飞带她上楼洗漱。 静怡一边刷牙一边打瞌睡,让叶飞看得忍俊不禁,他将她口中的牙刷拔出来,说道:“不刷了,大象不刷牙,牙值千百万。”

   静怡努力将眼睛睁了睁,困意十足的笑道:“就是嘛。”

   她虽看不见,但回房间的路摸得很熟,可困顿至极时,走路东摇西晃,叶飞实在看不下去,将她一把抱起,放到她床上并帮她盖好被子。静怡半睡半醒,拉住他的手,说道:“不要走。”

   叶飞看着她,低声道:“你真是永远长不大。”他拿了一个靠枕,斜靠着床头坐了一会儿,直到静怡完全熟睡,他才抽出手,下楼来与两位待他如父母的夫妻一起喝了一杯茶。

第二日,珀斯卡父母同叶飞商量,可否考虑搬到别墅来住,将巴黎的房子退掉。从这里去静怡上班的公司有直达的城郊快线,只需四十分钟,叶飞又不在巴黎工作,回来度假住在哪里都一样。至少这半年,静怡眼睛不方便的时候,也是住在这里比较好。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但不知为什么,静怡与叶飞都未立刻答应。

   他们再住了一夜后,第三天一早即离开。

   静怡走进阔别已久的家,摸索着将客厅的玻璃门打开,说道:“好象这里才是我与你的空间,完全属于我们两个。”

  家中食物几乎全部告罄,叶飞打算去一趟超级市场,静怡也跟着去,她不能再忍受他不在身边,一分钟都不行。两人一起出门,静怡不拿肓人杖,她只握紧叶飞的手,如果可能,她真希望这一辈子都可与他牵手度过,但她知道这是奢望,到了时间,注定还是需要放手。

  年少时认为“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是段浪漫美丽的语句,每次读过都让人心动,直至今天,静怡才看懂这句话中隐藏了多么让人难以面对的残忍。

  这一天正是周四,大街上有集市,叶飞也不愿走远,带她在这里选一些蔬果。无人看得出静怡是盲人,只看到她笑容满面,很幸福的样子。

   他们很快买好食物,往回走的时候,静怡挽着叶飞的胳膊,一边剥桔子吃一边说:“ 那些小摊贩讲话好好笑,好似我与你真是夫妻一样。”

   静怡听到叶飞缓缓且清晰的说:“我们本来就是。”

   她一下子被桔子汁呛住咽喉,不住的弯腰咳嗽,过了好久才缓过来,她嗬嗬笑道:“你现在讲笑话越来越自然。”

   叶飞平平静静的说道:“我没有开玩笑。我们签了PACS协议,你也收了我的戒指。”

   静怡一下子晕头转向,仰头说道:“PACS协议,什么啊?我哪里同你签过什么协议?我更未收过你的戒指。”

   叶飞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静怡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轻触在自己的脸上,她心了慌,后退一步,不知他下一句又会是什么样的重磅炸弹。叶飞却什么话也未说,重又牵起她的手,带她上了楼。

   静怡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想着刚才叶飞讲的话,六神无主。她记起他所讲的戒指,应当是那枚红袖奶奶的戒指,那日叶飞给她戴上后,她再未取下来。要细说,也取下来过一次,即是在马里时长官与医生用药水给她冲洗身上的芥子毒气时,长官将它取了下来,在药水中浸过后再重新给她套上去。她心里很感激这位长官的细心。

   至于PACS协议,那到底是样什么东西?她左右想不清,索性拿了电话躲去房间里打给珀斯卡父母,向他们征询。

   珀斯卡父亲告诉她,PACS协议是一种婚姻状态。

   法国的婚姻分两种,一种是MARIER,也就是传统式结婚,另一种即是PACSER,即自由式结婚。这两种婚姻的效力完全相同,只是传统式结婚需要的证明文件相对多,离婚也很麻烦,涉及到小孩抚养、财产分配、赡养、赔偿等等一大堆问题,所需时间少则六个月,若相互之间有不同意见,上诉再上诉,十年并一定能离成。而后者完全没有前者的那些问题,结婚时只需双方填完表格签字,各人财产属个人名下,永远不会成为共同财产。婚后女方也无需改夫姓,且称呼也不变,依然可延用小姐的称谓,不会被改成夫人。离婚也简单,只需填份表格,签上名再递交市政府即算完成,若涉及小孩抚养,也是由双方协商决定,无需法院判决。因此法国青年中,选择后者的多于选择前者。

   静怡越听越糊涂,为什么叶飞讲他们签过PACS协议。

   珀斯卡父亲最后讲,有时人们为了与传统婚姻相区别,常将后者称作同居协议,但这并非为申请房补所用的同居协议,完全是两码事。不知道的人,常会混淆。

   静怡才猛然记起,那日在市政府,工作人员问她要哪一种同居协议,她当时觉得工作人员问得好笑,答道,能表明两人在一起的那种。

   她的意思是能表明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她才能去申请双人房补,虽然两个人只是假同居。

   原来叶飞一直知道这是自由结婚协议,为什么不提醒她就直接签了字?静怡的脸似火在烧,手上那枚戒指也烫得厉害。

   叶飞进来请她出去吃饭。静怡没有动,说道:“我没查过字典,我当时想,反正是假证明,也未细看条款,所以,拿错了也不知道……”

   叶飞淡淡道:“原来这样,我以为你是故意拿错。”

   静怡赶快摆手,着急说:“我没有,我没有,我真的是没有搞懂,工作人员也未给我解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叶飞见她紧张的样子,显然笑了,他的声音中笑意浓浓,他说:“你这是在后悔?”

   静怡不知道要怎么样回答,她沉默了好久,才慢慢说:“你随时可以撤除,我怕这个协议影响你与你女朋友的关系。”

   叶飞将她拉起来,说:“我没女朋友,我只有一位非洲公主。”

   静怡心里一惊,说道:“医院的那位护士,不是你的女朋友?”

   叶飞的手在她头发上轻抚而过,落在她的肩头,他说:“难怪我讲去医院,你即情绪不稳。”

   静怡眼中忽然蓄满泪,她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全是真话,也不敢相信命运对她如此厚待,她与叶飞的关系,好似向着一个浪漫电影中才会出现的美好结局发展。原来她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她的情敌也纯属幻想,根本不存在。

   奇迹就似窗外随春风舞坠的紫色梧桐花,不经意就飘落在她身上。

   她的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幸福来得太忽然,让她受宠若惊,不敢相信它的真实。她将叶飞推开,说:“你让我一个人哭一会儿……”

   待听到他走出去的声音,静怡却不再流泪,她坐在床上,默默发呆,不知要如何出去面对他。这时才发现眼盲并非坏事,什么也看不见,反而避免了相见的尴尬。

   她坐了许久,才摸索着出了门,坐到桌前吃饭。情形并没她想象的那么难堪,叶飞给她布菜,象往常一样不多话,静怡红着脸,低头认真吃饭,难得少言寡语,但笑容却完全失了控,在脸上不时呈现。

   她心中暗藏的那些阴影已全消失,她无法不快乐。

   叶飞待她吃完饭,带她去了医院。

   “他是我的好友,晕迷已快九年,我只要有空就来这里陪他。”叶飞让她摸一摸静安瘦得皮包骨的手。

   静怡说:“好奇怪,我面对他时,有种很亲切的感觉。”她不好意思的笑一笑,道:“近来我的感觉总是出错。”

   叶飞沉默两秒,说:“你同他讲讲话,医生说要同他多聊,我总想不出那么多的话来谈。”

   静怡舍不得放开病人的手,即使那双手摸起起并不舒适,可是握住,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慰贴。她问叶飞她应当讲什么,叶飞说什么话题都可以,她就低头对病人说:“我同你讲讲我的哥哥静安。因为你给我的感觉,就似与静安在一起一样。”

   讲起静安来,她滔滔不绝,十年前与静安在一起的日子重又回到她的脑中。它们就似零碎粉尘被压缩打包,一旦打开,即扬扬洒洒,充斥了她记忆的每个角落。她讲他们小时候为了能在一起玩,总与静安假扮兄弟加入街道上的孩子群。她亦讲有一次他们出去游泳,顺水漂流到了另一个城市,后由警察送回。

   她每讲完一件事情,就会想到另一件事,就似俄罗斯的套偶玩具,里面层层套套,总是有拿不完的套偶在里面。

   叶飞也不愿意让她太累,他们总是下午来与静安坐三个小时,让静怡与他讲话,而后返回家中,吃了晚餐后让静怡早早睡觉。

   即使他们将话讲透,两个依然各住各的房间,相处模式与以前也未有二致。静怡已经满足得别无所求,不敢有任何贪心,幸福如此满溢,她害怕再增多一毫都会使它倾翻。

   他们依然每个周末去看望珀斯卡的父母。

   有一夜静怡睡醒,口渴想喝水,下楼时踩着那只躺在楼梯上睡觉的棕色猫,滑倒滚下楼梯,好在并未有什么大伤害,只是后背被木阶梯硌出几道血痕。那夜叶飞将她抱回房间,他也不离开,掀开被子侧躺在她身边。这一次并不似北部那样隔着两床被子,静怡敏感的感觉到他的肌肤贴在自己身上,他一只手搂着她的腰。

   与他如此亲密,这是静怡从不敢想象的事情。

   静怡的不自在让叶飞觉察,他声音低低的在她耳边道:“夫妻好似都要在一起住,我们以前是不是太生疏。”

   他说话时气流吹在她颈边,让她痒得直缩,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静怡也在这时才知道,一个从不讲情话的男子,一旦讲一两句暧昧的话语是如何的要人命。

   静怡想努力忽略与他肌肤相触的奇妙触觉,可是没有办法,挨着他的皮肤都似加装有超强显微镜,将一点点微妙的感觉全部成百万倍放大。紧张到不能呼吸时,她声音干涩的对他说:“你往后退一点。我的心脏病又要犯了。”

   叶飞往一边挪开一些位置,他的手也从她腰上拿开。静怡轻舒一口气躺平,很小心的收起手臂抱在胸前,耳边听到叶飞轻笑出声:“你这个动作,很具防范意识。”

   静怡又脸红,她嗬嗬干笑两下,说:“我只是怕碰到你,呵呵,怕碰到你。”

   叶飞撑起头来看着她在月光下的可爱表情,说道:“好像你以前总是没事就黏上来,推也推不开。”

   静怡心想,叶飞哪里不擅长讲话,他平时只是不愿意讲而已。她轻轻扭动一下身体,艰难说道:“以前啊,呵呵,以前不懂事,你不是总讲我长不大。”

   叶飞抬手将她额前头发拔开,说:“你是讲……你现在长大了?”

   静怡道:“我快二十五岁啦,也只有你总将我当小朋友。”

   叶飞低声道:“也不是……其实……”

   他没有再说下去,低下头,轻轻吻住了静怡的唇,他性格刚硬,吻却出奇的温柔。静怡猝不及防,似又掉入马里那条水深湍急的河流中,再一次受窒息的侵袭,甚至,她以为自己陷入又一轮晕迷,脑中一片空白,只见无数焰火在黑暗中盛开。

   等她完全清醒过来,她发现自己搂着叶飞结实的腰,她害羞又惊慌,赶快撤手,听到叶飞轻声在问:“你是乖乖抱着我睡呢,还是要我再吻你一次?”

   如从前一样的选择问句,但他的声音已全没以往的严厉,沉和醇厚,静怡听得意乱情迷,迷迷糊糊的说:“我们可以抱着再吻一次。”

   他们关系的转变,珀斯卡父母亦有所察觉,四个人再出去旅游时,他们不再租套房,只租两套二人间。

   静怡以为那是她一生最幸福的时光,虽然眼睛依然视物不清,但这不并不妨碍什么,幸福如夏日骄阳,毫不吝啬的到处倾洒温暖。但内心底处,她又莫明的在害怕,总感觉幸福正在啃噬着保护茧,它随时都会在阳光下化蝶飞去,留一个无用的空壳给她。

   事情的发展,完美的近乎于虚幻,让她始终处于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中。每时每刻,她都似行走在高空的钢索上,摇摇晃晃,随时都可能失衡,从这完美的天堂坠入残酷现实。她常常将正在与她一起散步的叶飞抱住,久久不肯松手。她的耳朵贴在他胸前,只有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静怡才会踏实一些,感觉这并不是梦。

   长相厮守,这曾是个奢侈得让她不敢触及的词语,却从此要成为他们关系的最佳注解,静怡让幸福冲击的有些眩晕。

   虽只是十月,但东部已经开始下雪,静怡自从眼睛不便后即习惯早睡,很早就躺在床上,叶飞坐在她身边看书,她听到书页轻响,房间壁炉中的木柴噼噼叭叭热闹争吵,温暖的热力将整个房间的气氛调适得温馨满足。

   静怡翻转身,抱住叶飞的腰,问他在看什么书。

   叶飞道:“有关房屋建筑的书籍,你不会感兴趣。”

   静怡在一周前做过一个手术,眼睛上包有纱布,她轻声说道:“我好想看看你……迫不及待。我总是,很想念你。”

   叶飞转低头,手指轻抚她的脸颊,说:“我在你身边,何需想念。”

   静怡将头埋在他腰间,说:“可能是因为看不到你,所以还是想念,想念得要疯狂。”

   叶飞放下书,关了灯躺下来,静怡如八爪鱼一样将他缠住。她摸到他背上有一道很长的疤痕,似乎还新,犹有硬痂。静怡问他这是什么原因,难道又是工程事故?

   叶飞说不是,是交通事故,他在工程所在地开车不注意,出过一场车祸。静怡眼睛看不见,但心里比平时不知清明了多少。她感觉叶飞没有讲真话。

   叶飞头枕手臂,想起那日的爆炸。好在****在前冲的时候被后面警戒的战士发觉,及时开枪将他打倒,他若再前行两米拉下引信,叶飞与静怡都未必能生还。

   叶飞将静怡扑倒在地虽避免了致命的冲击波,但气流还是将他们冲出几米,他后背被弹片划伤,距离太近,即使隔着战斗服的防弹层,依然受伤不轻,他在医院里躺了十天。因珀斯卡父母高调寻找静怡,逼迫外交部对民众有所交代,他的擅自行动未遭批评,反受嘉奖。

   他将大多数战功推给那位战士,并助他获得两个月的休假。真正喜欢这个职业的人并不多,大家因各种原因而进来,都想全身而退。战士已服役四年,估计不久即可返回正常生活,或许真如他所想去做洛神果的商贸。而叶飞,却被一纸生死状制约,想退出却是遥遥无期。

   静怡也在想着那位几次救她于危难的长官,她说:“我在马里使馆前听他对警察说自己是杜邦中尉,你说可不可以通过这个名字找到他?”

   叶飞说:“他们若非军队人员,就是隶属特工部的特种部队,自有另一套身份系统,我们找不到他。”

   静怡不解,说:“为什么他们要改变姓名?”

   叶飞道:“为了家属的安全。怕敌人会寻着姓名来查找他们的家人。”

   静怡感觉奇怪,说:“找到他们的家人有什么用处?”

   叶飞说道:“这些人所执行的任务中有许多属于国家机密,所以可用控制家属的方法逼队员泄密,或变节成为间谍。有时……只为报复,越是指挥官的家属越是危险。”

   他说到这里,不禁想起一位队员身份泄露,其家人被绑架杀害。他不由将静怡搂紧了一些,他也知自己不应去惹这场情爱,明白静怡心思后他有意疏远,可是刻意的疏远却让他猛然惊觉,这份爱情在十几年的时间中潜移默化,早已深入骨血,他哪里能轻易将之抛脱?

   爱她,已成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

   十二年前,他只当静怡是个孩子,对她无比溺爱。而后与静安相处两年多,每日听有关静怡的点点滴滴,让他不知不觉也将她当作自己最亲的人来疼爱。及至再相逢,这种建立在友情与亲情上的感情慢慢发酵,终于酿就这份爱情。它并不轰轰烈烈,平淡的象是一杯清茶,连他也未看出端倪,只有在刻意舍弃时,他才发现这种爱情力量的巨大,它已在一呼一吸之间化成分子混进他的血液,并成功侵袭,统治了他的思维与心跳。

   叶飞也是在这瞬间才明白,师父与红袖奶奶后来相对无语,并非不再爱,而是爱到默契,言语之于他们的爱情已经过于苍白。看似平淡的爱情,才真正坚不可摧。

   这一次在马里生死患难,每一次静怡都陷于死亡边缘,让他恐惧担心,他不敢想象失去她,他生命的色彩会褪变成怎样的苍白。他等不及伤势全愈,强制出了院,匆忙赶到珀斯卡父母家中,只祈盼早一秒见到她都好。推开门即见她站在花园中,金色阳光均匀倾洒,天堂的盛景也不如此刻景象更令他心情激荡,只是一惯的深沉让他抑制想将她搂抱的冲动,只是淡然问她怎么又哭了。

   静怡很久未听到他再出声,不知他在想什么,她欠起身,抬手去触摸他的脸,从他刮得干净的下巴往上,到他脸上那道还摸得出的疤痕,再转向他挺直的鼻梁,而后是他那双凌厉深沉的眼睛。叶飞长而密的睫毛如鸟的翅膀一样在她手指间扑闪,静怡觉得痒,咯咯的笑。

   叶飞将她的手抓下来,侧转身让她枕在自己手臂上,静怡玩着他修长的手指,忽然摸到他指间也戴有一枚戒指,她觉得很惊讶。

   “它与你那一枚本就是一对。”叶飞将戒指取下给她触摸。

   静怡想起那一日为戒指争吵的事情,她莞尔。不过想一想又觉得奇怪,说:“可是我这枚属于红袖奶奶。”

   叶飞说道:“没错。我手上这枚本属于展辰,奶奶的未婚夫,展辰死后,师父将它带回给奶奶。这里面,有一段极错综的感情故事,连我都未完全参透。”他转过身躺平,说:“我十八岁生日那天,奶奶将这对戒指送给我,不过她那枚她继续戴着……”他将静怡搂到胸口,低声道:“她说,哪日我娶亲,她再还给我。”

   静怡脸上发烫,犹豫的讲道:“可实际上,我那枚,是小崔送给我,是对奶奶的纪念。我那日是真的骗了你。”

   叶飞浅笑道:“这不重要。能到你手中,也是注定。”

   静怡将戒指套入他的手指,说:“我给你戴上,不要再取下来。”

   叶飞抬手看了一会手上戒指,说:“对不起,我上班不能戴,希望你不介意。”

   静怡噘嘴,说:“哪有上班不准带戒指的公司。”

   叶飞道:“我们这种户外工作比较特殊,在某些情况下,戒指会将手指硌伤。”

   静怡对这个解释还是不满意,她将脸贴着他的胸膛,嘟哝道:“我才不求你戴。”

   叶飞没有接她的话,双手叠起放在脑后,有关红袖奶奶的话题让他伤感。静怡对他很了解,知道他在难过逝去的那三位亲人,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但他心中的痛丝毫未减。她假装一点未感觉出来,笑嘻嘻的说:“给你讲个笑话,有位法官问犯人,你为什么要印**?犯人答,我也没办法啊,大人,我不会印真钞嘛。”

   未听到叶飞有反应,她也无所谓,继续道:“法国人都不喜欢生孩子,福利再好也不生,可是来法国的移民都很喜欢生孩子,你知道为什么?”

   她静等了一会儿,笑笑自己答道:“因为……他们在法国没有亲戚,所有的亲戚都靠自己生出来。哈哈,是不是很好玩。”

   静怡撑起身趴在他胸口,说:“你笑一笑嘛,不要总是这么冰寒。”说到这里,她的两只手突然挠他的痒痒。叶飞反应迅速的抓住她的手别在她身后,一翻身即将她压在身下。静怡犹自笑个不停,一边挣扎一边笑道:“你太重了,压得我喘不过气。”

   叶飞低下头来,在她耳边极低声说道:“给我生个亲戚。”

   静怡不愿意在外耽搁太久,并非不能视物让她无聊,只要能与叶飞在一起,她就知足。她每日由叶飞牵着在东部草原上散散步,感受脚下草地的柔软;或是静静的坐在湖边听鱼跃出水面,不时有无忧的年轻人在河边击打手鼓,给这种清静无争的时光伴奏。

   这样的日子,静怡过多久也不会腻。

   只是她心里挂念着那位一直晕睡不醒的病人,这一个多月来天天去探望,就似成为她至亲的亲人一样,这几日不能见面,让她满是牵挂。

   她问叶飞可不可以早点回巴黎,她想念那位躺在医院的人,想去同他聊一聊天。

   叶飞对她宠溺,提前结束旅程,开车返回。在路上他问静怡:“如果你发现有些事情,我骗了你,你会不会原谅我?”

   静怡以为他在讲冒她母亲之名给她付学费的事情,她说:“你是为我好,我怎么能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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