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笨过笨蛋,傻过傻瓜
A+ A-

   这一夜静怡又喝得有些多,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她头痛得要死,心里却越来越清明,清醒时不敢想不敢面对的事情,此时却如水退石现,清晰又明确的宣告它的存在。

   酒醉心明,原来真有这么一回事。

   是谁告诉她喝酒可以忘记一切,根本不对,她喝得越多,叶飞在她脑中的样子越清晰,或微笑,或发怒,或深沉,或疲惫,各个时期的叶飞重重叠叠,凝结成坚固的页岩嵌顿在她心中,记忆的棱角未经打磨,轻易触碰即让她疼痛难耐。

   静怡很慌恐。她给罗曼胡扯一些公司的事情,她并未发现,她的话题太过跳跃,句子常常不连贯,有时讲着讲着,她忽然停住,问罗曼:“我在讲什么?”

   罗曼微笑答道:“你讲了很多东西,最后一句话讲你剪错一块布,被罚去整理配料。”

   “哦。”静怡点头哈哈笑道:“对啊,我在配料间站了半个多小时,上去问总监,你叫我来拿什么?他看着我,说,你回家休息吧。有病看病,没病吃药。”

   罗曼很配合,与静怡一起笑得前俯后仰,完全不在意餐厅里钢琴琮琮,并非一个适合大声说笑的场合。

   晚餐后他们沿着拉丁区的石头街巷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会儿。这里是著名的酒吧区,白天是旅游者的天下,夜晚则成为法国年轻人最乐意聚集的消闲场所。这里距索邦大学不远,附近有著名的亨利四世中学及路易大帝中学,法国大多精英分子出身于这些名校,因此这一带也可称为学生街,有许多学生书店,咖啡馆,亦有电影院及爵士酒吧,圣米歇尔桥下有几位年轻音乐家坐在夜色中自弹自乐。

   街上气氛热闹,气温却阴寒,尽管只是初秋。静怡喝了一杯咖啡,又在冷风中走了一段时间,酒力渐过,她似有些累了,边走边摆弄着手机不发一言。

   “在等电话?”罗曼问她。

   “哪有!”静怡将手机放入大衣口袋,说:“已经一点,我必须马上回家,否则没有地铁。”

   罗曼说:“若误了车,我陪你走回家。”

   “我可最讨厌步行。”

   况且静怡现在很困又累,她只想坐上车马上到家,倒头即睡。

   治疗无可抑制的思念,困倦显然比酒精更有效。

   地铁很顺利,且空。她很快到站,一路疾走到楼下,按了密码进门,一边脱掉外套一边上楼梯,她走得太急,一身都是汗。

   她开了门,却见室内有灯光,她初时以为是室外路灯映照,待踢掉高跟鞋进入客厅,她一下立足不前,呼吸几乎停顿。

   落地灯只开了一盏最暗的小灯,朦胧灯光下,叶飞侧身蜷卧在直角沙发上。不知是人躺倒后更显长度还是太久未见,静怡已失去习惯,叶飞好似比以前更高大。他黑了,却明显更结实,抱在胸口的双臂均绷出圆实的肌肉线条。闭上那双过于凌厉深沉的眼,睡梦中的他少了一份严厉坚忍。这个样子的叶飞并不让静怡敬畏。

   她慢慢靠近沙发。本当高兴他的到来,她却很无出息的流了泪,怕将他惊醒,静怡轻轻关了灯,来到房间,小心关上门。背靠在门上,静怡想让眼泪尽兴流淌,可脸色转变的比她心意还快,她脸上尽是难抑的欢笑。她一边用纸巾拭干泪,一边走到玫瑰前,低声对它说:“你那个傻瓜主人回来了。”

   怕将叶飞吵醒,静怡也不敢去洗漱,只换了睡衣拉上被子睡觉,她以为自己很困很累,顷刻即可入梦,可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想叶飞只着一件衬衣睡在客厅会不会冷?他那样蜷曲身体睡觉会不会太累,要不要叫醒他将沙发拉开成床?

   不能叫醒他,叫醒了又要跑掉。

   静怡从壁柜里拿了一床薄被,想悄悄的给他盖上。但因下午太阳太烈,静怡将落地玻璃门外的遮阳卷闸帘全打了下来,客厅里一片漆黑。静怡走到拐角处撞上半掩的门,砰的一声,痛得静怡吸冷气,灯光应声而亮,叶飞已坐正,眼神清亮沉静,竟没有一丝才睡醒的迷蒙。

   静怡摸着被撞痛的地方冲着他笑,笑得有点跐牙咧嘴。叶飞脸上也现出笑容,用他惯常的不急不慢的语调讲道:“居然睡着了,对不起。”

   静怡抱着被子向他走近,努力控制住心中越来越明显的慌乱,说道:“是我回来太晚。”

   她难得这样主动承认错误,让叶飞起疑,他目光灼灼,凝聚在她脸上,静怡只觉呼吸困难,似处在炙热的沙漠,她口干舌燥,身上温度陡增,她热得满脸通红。

   叶飞眉头又皱起,说:“你喝了不少酒。”

   静怡却舒了一口气,点点头。

   叶飞又道:“饮酒应当适量。”

   静怡离他尚有一米远,已经站住,没有象以前那样大大咧咧的挤在他身边坐下。她慢吞吞的说:“哦,适量啊,我也想,我总想把握好一个适量的度,可是,好难,一不小心,我就想逾越边界。”

   “你在说什么!”叶飞眉头拧得更紧,他站起身,静怡被他吓退一步。

   叶飞低声道:“过来。”

   静怡不敢违令,挪步上前,叶飞一抬手,冰冷的手指反贴在她额头,未察觉她有发烧的症状,他又拉起她的手来号脉,静怡的脉博稳劲均匀,但略有些过快。

   他低下头来问静怡:“你近期感觉过心脏不适吗?”

   静怡受不了与他靠得如此近,他的体息一阵阵钻入她的鼻孔,对她真是一个折磨。叶飞从不用香水,身上只有洗衣液的清香,他喜欢那款蓝色海水系列,清爽的海洋木香调与他的体味混在一起,调合成让静怡痴迷的味道。

   她真想回到那段对他的感情浑沌不明的日子里去,她可以无顾忌的拉他的手,靠在他身边坐,甚至无事撒娇骗取他的拥抱,或者做点坏事等他来责骂。

   她好恨美佳误打误撞的将她点醒,也恨这段时间的分离,一分一秒积累的思念最终泛滥成灾,将真相冲抵岸边。

   叶飞轻拍她的头顶,说道:“非洲公主,专心一点,我在问你有未感觉心脏不适?”

   静怡“啊”了一声,将被子扔在沙发上,乘机自己也坐上去,拉开与叶飞的距离,她说:“你说我的心么,是有些不对劲了,有时会跳得很快,快得让我无法呼吸,有时又似漏跳两拍,让我心悸慌乱。有时直接全乱掉,我不知如何是好。”

   叶飞站在那里想了想,说道:“我尚有三天休息,我安排一下时间,带你去医院做心电图。”

   “我不去,太无聊。只是心病而已,不治也能好。”她跳起身来,看也不看叶飞,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哈,口渴了,你喝水吗?”

   她逃进厨房,一边倒水一边暗自咬牙,心里暗道:“笨过笨蛋,傻过傻瓜。”

   她倒完水,转身却见叶飞站在身后,她吓得惊叫,叶飞处变不惊,从她手上接过洒掉一半的水杯,靠着电磁炉喝了一口,凝目看着她,道:“非洲公主,你真的很不正常。”

   静怡却埋怨道:“你属猫吗,到了身后不能弄出一点声响?”

   叶飞实在冤枉,他说:“我同你讲了自己来,好似你的耳朵也出了问题。”

   静怡的脸又红了红,她嗬嗬干笑两下,刚要道歉又不甘心,将另一只水杯往台板上一顿,说道:“我喝了那么多酒,又困又累,凌晨两点还陪你聊天,我能走稳路就已经不错,你还诸多挑剔,太难伺候!”

   叶飞将水杯放在吧台上,微笑说道:“这样才象非洲公主,我放心了,你去睡吧。”

   静怡被他一句话气结,气咻咻叫道:“都道男人全是受虐狂,原来你也不例外。”

   叶飞不理会她的气愤,走出厨房将掉在地上的外衣拿起来,静怡马上忘记生气,期期艾艾的问道:“这么晚……你还要走么?”

   叶飞将衣服挂入壁橱,说道:“我直接从医院过来,并未开车,这个时间,想走也不行。”

   静怡踌躇再三,还是问:“你不是讲明日来?”

   叶飞把沙发拉开,说道:“坐车时未注意,反了方向,索性过来看你。”

   沙发边放有一只阿迪达斯的旅行包。静怡有些失望。

   静安仍无起色。他紧闭双目躺在病床上,不在意这个世界如何天翻地覆的改变。叶飞每次去见静安都舍不得离开,此次五个月未见,他有很多话想同静安讲,但实际上,他什么都不讲,只是默默的坐在一边的躺椅边。

   护士因叶飞的到来而无比殷勤,她穿着改良版的护士衣,胸前纽扣随时有被绷脱的危险。她每五分钟进来调节一次点滴的快慢,每十分钟量一次体温,半个小时测一次体压。她进进出出,大门开开关关扇起的风足可让室内降温三度。

   叶飞完全不受打扰,他侧身斜坐在椅子上,右手搁在扶手上撑住头,他此时的神情是他人从未见过的倦怠,也只有在静安面前,他才会显示自己真实的感受。

   是的,他并不爱这份工作,但他别无选择。

   从此之后他必须日日面对武器、战争、角杀、死亡。

   这与他所向往的生活格格不入,但是这世界上又有几个人能按照自己的真实想法去生活?他向往那些单纯的快乐,简单的幸福,就似从前,坐在夕阳满天的小院子里,陪奶奶喝一壶茶,帮师父挑拣草药。

   可幸福总是翻脸无情,一再将他推拒出门。

   叶飞起得很早,到点即醒,再累也是如此。他起床将落地窗外的卷闸帘拉起来,对面是一片小树林,掩映在青黛的晨雾中,远处天边是金灰与浅淡绯红混夹的云层,看来今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他换好运动衣,开了门正要出去,静怡闻声跑了出来,她睡眼惺忪的赤足站在走廊上,问他:“就走么?”

   叶飞说道:“去跑步。”

   “你一会儿还回来?”

   “是。”

   静怡马上脸露欢颜,说道:“帮我带早餐,我要吃PAUL家的羊角面包。”

   叶飞点头道好,关门离开。静怡回到房间坐了一会儿,起身铺床叠被,再打扫卫生,还有时间冲一壶咖啡。她有上好的咖啡壶,亦买了意大利LAZZA咖啡豆,现磨现煮,浓郁甘滑。她见叶飞每次都只点浓缩咖啡,应当会中意这款咖啡豆的味道。

   叶飞不仅带回早餐,同时还带回四个外挂铁架,将静怡乱扔在落地窗前的四盆花一一挂在阳台护栏上。他说这四种花草均喜阳,放在朝南的阳台再好不过,且都是属于不浇水也死不掉的好养品种,送她花的人对她的脾性可真了解。

   静怡口里含了面包,坐在桌边不满:“你怎么知道这是别人送的,为什么不是我自己买的。”

   叶飞关上落地窗回到桌边,拿了咖啡喝,说:“你若不买衣服,就买食物,花草还未列入你的购物计划。”

   静怡无话可驳。

   叶飞吃完早餐后回家,静怡找不到理由黏在他身边,只能与他道了再见,放他离开。

   她收拾好自己的包,换好衣服赶去上班,走到街上,看四周人少车少,她觉得蛮奇怪,坐在那里等车时,想找一份免费报纸看也找不着,她才猛然记起今天是周六,派送报纸的人不上班,她也休息,应当去珀斯卡父母家中探望。

   静怡转车去东站,从那里坐城郊快线,却意外的发现今天巴黎所有的快线罢工,车站到处都是在工会带领下****的工作人员。法国罢工蛮有意思,好似一场大型音乐会,有人拿着麦克风喊口号,喊着喊着即变了曲调,好似歌唱,下面的人们,用尽一切方法奏乐,拿那种大号的矿泉水桶当鼓来敲。六七十年代有许多流行歌曲即以抨击政治为主要内容,现在依然传唱,尤其是在这种场合,更是相得益彰,成为**主打曲。

   有时罢工并不表示无车坐,而是表示可以免费坐车,提早一周,报纸上即会刊登某日在某个列车的工作人员除司机外全罢工,那就是讲,大家可以免费乘车。不过那一日,也不见得车中会多几位乘客,法国人对这些事情都司空见惯。

   静怡在站台上看了许久电子通告。自去年开始,即使是罢工也需保证一天有早晚两趟车,早上那班已经离去,若再等,要至黄昏才有下一班。她本想打电话让珀斯卡的父母过来接她,却阴差阳错拔通了叶飞的手机,这一次他很快接了电话,让静怡有点措手不及。她略有紧张的问叶飞可不可以送她去77省,珀斯卡家中。叶飞回答可以,请她稍等。

   果然只是稍等,他很快到来,静怡接到他的电话后跑出车站,一眼即见到他那辆白色汽车,它比较突兀,街上开205的已经非常少。见她开门,叶飞将搁在副座的随身小包放去后排。

   静怡提醒道:“我实习公司的好几位同事,在等红灯时被一边的摩托车砸掉车窗抢了包,你要小心。”

   叶飞道:“我的车不会惹人注意,很安全。”

   静怡看看车内简单设备,说:“你工作稳定,其实可以换一辆车。”

   叶飞不以为意,淡淡道:“我恋旧。”

   静怡本为这么快又能见到他而高兴,听到恋旧二字,不由想起那位他等了七年的护士,心情一下子坏到极点。她给珀斯卡夫妇发完一条出发的短讯后即转头看窗外飞掠的风景,一路上一言不发。待她自己想通回心转意,四十分钟车程已经结束,小汽车停在别墅门前,已有一对头发半白的夫妻牵手站在门口等待。

   静怡下了车,鼻子贴在玻璃上与他道再见,并问:“晚上来接我好不好?”

   珀斯卡的父母上前来问候,叶飞不得不从车内出来与他们握手。珀斯卡的母亲望着这位与儿子年龄、身高、甚至气质都相仿的年轻人,眼角略有湿润,她殷殷问道:“可否请你进去坐一坐,我已冲好茶,玫瑰蛋糕也尚温热。”

   叶飞本欲推辞,可后面那句话让他心里一动,他点头答应,关上车门与他们一起进花园。静怡一向知道他脾气古怪,几乎从不应陌生人的邀请,他此次的痛快让静怡看得呆了,叶飞回转身拉着她的手,将她拖到身边,说道:“你生了一路的气,现在又打算站门外发呆?”

   静怡看他眼中笑意深深,心中一荡,不由说道:“你居然知道我在生气?”

   叶飞拉着她一边走一边说道:“那么明显,我想不知道也不行。”

   静怡的心跳得如鼓,她的脸又在变红,她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叶飞说道:“你一日心思千变,我哪有精力去猜。”

   别墅的前廊前摆有一张白色花园桌,还未走近已闻到香甜的蛋糕味与清醇的茶香。茶是他们特意去FRERE ET MARIAGE买的纯正中国茶,他们还配置了整套中国的紫砂茶具以讨静怡欢心。为了避免树叶飘落杯中,他们亦有将空茶杯反扣在托盘上的习惯,一如奶奶当年。

   清晨的阳光轻暖温情,铺照在每个人的身上及心上。叶飞坐在阳光下与大家一起喝茶,透明的慕斯蛋糕中,红艳的玫瑰花瓣清晰可见,颜色与感觉都似奶奶做的玫瑰糕。

   珀斯卡的母亲也如奶奶一样,坐在他对面,微笑的看着他喝茶吃蛋糕,目光中满是慈爱。

   叶飞没有想到能在一个素不相识的法国人家中重温曾经熟悉的生活方式。他的咽喉不由哽硬,很艰难才能将茶咽下去。即使内心激荡,他的脸色始终冷峻如一,似乎再暖的阳光也无法将其融化。

   喝完茶后他并未立即告辞,只因珀斯卡的父亲指着花园中一个简易棚下整齐堆着的圆木段,对他讲:“年轻人,我看你很有气力的样子,能不能帮我劈一些柴?我昨天劈了两根,不小心扭伤了腰,年纪大了就是麻烦哪。”

   法国人的别墅中均有壁炉,冬天取暖只靠烧木柴。这里日夜温差大,且冬季较冷,虽只是十月初,有些家庭已经开始在夜晚生壁炉御寒。

   叶飞说他一会儿试一试。这一试就是四个小时,换过两把斧头。静怡每次出来看,都觉得左边的圆木段少了一层,劈得均匀的条状木柴则增多一堆。她见叶飞劈起来好似毫不费力,一斧头下去,一块圆木很爽快的一分为二,他将它们一一立起,再次分劈,被劈开的木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好似木制风铃相撞,声音还蛮悦耳。这本是个单调的工作,他做得兴趣盎然。

   静怡看得跃跃欲试。叶飞停了手,将斧子交给她。静怡学着他的样子站好,将斧头抡圆,用力劈了下去,而木头并未应声而裂,斧头卡在了木头中。她用力将它摇拔出来,再使尽全力劈下去,结果还是一样,折腾了十几分钟,她出了一身汗,一根木头都未劈开。她放下斧头擦汗。

   叶飞站在一边喝水,这时重新戴上手套上前,请她退开。静怡很不甘心,将叶飞挤到一边,抢过斧头一定要劈开一次才肯罢手。感觉叶飞在后看着,她压力陡增,好似都化作了力量,她终于将木材斜斜的劈开。因力量不均,被劈下的那段木头打着旋直飞向静怡额头,叶飞手疾眼快,将她猛拉入怀,木块擦着她的头发飞入花丛。

   静怡抬头见到一双好整以暇的眼,眼中光亮,恍若星辰。

   世界总有一日会被耗尽成为废土,海会枯石会烂,然而这双眼中的光芒却似可穿透宇宙,永不消逝。无论静怡的心情有多么晦暗,只要与他目光相撞,即会被折射出一片愉快的虹彩。但这一回,静怡只有脸红慌张,她迅速挣脱他的怀抱,动作明显生硬,她装作若无其事,调整出嬉笑神情说:“午饭准备好啦,只等你开饭,我已经快饿扁了。”

   叶飞却似没注意到她的反常,接过她手中斧头,扶好木头,点头应道:“只剩几根,我劈完就来。”

   静怡抹着汗退后一步,想用讲话弥补尴尬,又道:“实际上我已经饿惯了,他们午餐两点才开始,晚餐八点,难怪法国人都精瘦,饿出的体型。”

   叶飞闭了唇专心劈木头,并不回她的话,似乎,都已忘记还有静怡立在一边等候。静怡看着他的略显散漫的目光,感觉这机械运动只是一种掩饰,他完全迷失在自己的专注中,对于外界他已完全封闭心灵,就似一艘潜艇,固执的关闭了潜望镜与雷达,一味幽冥前行,拒绝与他人通联。

   静怡忽然明白自己为何怎么也进不了他的世界。

   可是,这样的航程是否冷清凄凉,他可否感觉寂寞孤单?

   她再站在那里也是无趣,跑回厨房,对两位在厨房忙碌的人说道:“原来劈木头也不是件容易事。”

   珀斯卡的父亲见她进来,赞叹道:“你男友的体力超群,我还没有见过谁能一口气劈四个小时的木头,劈到现在,依然能一斧破木,没有一丝力衰。你可知道,这种木头极耐烧却钢硬如铁,且又是几十年的老木,伐木队的钢锯都断过几根。”

   静怡脸又红了一片,抗议道:“他不是我男朋友,千万不要在他面前这样讲。”

   珀斯卡的母亲觉得奇怪:“你居然会害羞,这好似不是你的性格。”

   静怡靠在桌边,用手指用力戳了两下面包,黯然道:“他有女友,在医院做护士,七八年不离不弃。”

   珀斯卡的父母对视一眼,母亲说道:“那是我们看错了,我们看他对你动作亲昵……”

   静怡赶快将她的话打断,说:“不要误会,那只是习惯,我们认识已有十年,我那时只有十三岁,他一直将我当孩子罢了。”她一转头,见玻璃门外叶飞正朝这边走过来,赶快叮嘱道:“千万别乱说,他生气了会不理我,他超难哄的。”

   她的紧张模样逗笑了两位,他们哈哈大笑起来,算起来,自珀斯卡出生即时刻行走在死亡边缘,他们已二十多年没有如此开怀大笑。叶飞推门进来,笑声如鹰扑掠,将他笼罩,他也弯唇微笑。静怡真是难得见到叶飞在外人面前展露笑容。他今日的所做所为让静怡觉得难以理解,但她觉得这样的叶飞蛮好。

   叶飞冲了一个澡,穿了一件珀斯卡的衬衫,亦是纯白,长短正合适。静怡才记起,珀斯卡也很中意白色衬衫,衣橱中有许多白衬衣尚且全新未拆包装,均是父母投其所好送的礼物。

    这顿午餐,大家都极开心。叶飞几乎不讲话,只是聆听。珀斯卡的父母也不询问他的事情,甚至不问他在哪里工作。静怡统领全局,与珀斯卡父母有说有笑,气氛温馨谐和。

   午饭后,叶飞同大家喝完一杯咖啡,即将所有的木头全部一片片垒回简易棚。静怡上前帮忙,却被木刺扎中手指,叶飞只好停下来,帮她消毒包扎。叶飞讲她真是越帮越忙。下午,叶飞要返回医院探望,静怡请他晚上八点来接她。

   叶飞并无其他安排,他一直忙惯了,极不适应无事可做,果然在探望完静安后回来接静怡。到了之后才知三人在等着他吃晚饭,他不忍拂两位长者的意。法国人的餐桌,无酒不成席,晚餐开了两瓶红酒,叶飞不抽烟,但略饮一些酒。

   因是周末,周围的邻居吃完饭后也过来坐一坐,喝一杯消化酒。这种情景也似曾相识,常在晚饭后,有村民到家中找奶奶或黄师父,随意坐下聊一聊,喝酒或是饮茶,所谈话题极其松散。黄师父内敛严肃,红袖奶奶却随和,有奶奶在一边坐着,村民们大可放心的喝平时难得一见的桂花醉,吃几块奶奶亲手制作的鲜花糕,讲一些无关痛痒的话。纯粹的聊天,或许真以谈论天气为起点,而后如渔翁乱撒的网,兜住一切鲜活的话题,只管拉上船。叶飞每次都很有兴趣的听,今天也不例外。

   不知不觉,他也饮了好几杯餐后酒。这种酒都属烈性的威士忌,虽不至于让他醉,但血液中酒精含量已超标,不可再开车返回巴黎。

   静怡得知要在这里住一夜,她很高兴,上楼去洗漱换衣,让珀斯卡父母觉得奇怪,以前可是怎么留她都留不住。客人走的时候,她忘记自己脸上还贴有一张面膜,匆匆跑出来与大家道再见,不说惊吓了客人,珀斯卡的猫本蹲在二楼护栏上打瞌睡,一见她雪白的脸,弓身慌张跃下楼,惊惶中没有跳稳,从楼梯上一路滚了下来。静怡赶快跑下来想去抱猫,这只与她平素关系良好的棕色猫完全没有认出她,吓得起身就逃,打了几个滑才逃出会客厅,躲去一边开放式厨房。

   这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乐不可支地笑起来,静怡站在楼梯上不明所以,叶飞手插在裤袋里,倚墙而站,他抬头望着她,楼顶上水晶灯的七彩灯光映入他漆黑的眼眸,晴光潋滟,他眼中笑意璀璨。

   

   这一夜,叶飞住珀斯卡的房间。过了这么久,原来充斥一屋的药味消失殆尽,好似谁有心洒了一种枕边水,正是叶飞喜欢的海洋木香调,略有琥珀的后味。有太多印迹的个人物品大多已收起,只留了几项做纪念。静怡将与珀斯卡相识那夜获得的独角兽雕塑摆回这里,珀斯卡曾将它送给了静怡。

   墙上钉有一个装饰架,上面全是赛车模型,有各个年代的不同款式,叶飞见有几个位置尚空,上面贴着一张小纸片,写着哪一年哪一款车型,看来珀斯卡一直在收集赛车,只是还未集全。

   珀斯卡父母收拾好厨房及客厅再去睡觉时,同往常一样走到儿子门前,推门看一眼,这是他们二十四年的习惯,至珀斯卡去世后也无法改掉。不似两个月来日日唯见空床,月光下叶飞仰身而眠,轮廓分明的脸上镀了一轮清辉,极似《圣经》中天使重返人间的景象,珀斯卡的父母忍不住流了泪,母亲转头靠在父亲怀里压低声音哭泣,她极轻声的说:“我们的儿子回来了。”

   叶飞极警醒,当他们推门时他即醒来,但他闭着眼睛装熟睡。他听见两位的哭泣,亦听见那位母亲的话。这句话他想象了不知多少次,只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听到。他并非一个爱幻想的人,可是希望过于渺茫时,人们不得不将寄托赋予幻想。这一路行来,遇到太多坎坷与悲伤,他倍感孤单,他必须去想象一些让他充满希望的事情,才能重新鼓足勇气面对现实的残酷。

   珀斯卡的父母又上楼去看了看静怡,静怡并未睡,抱着腿坐在床上想心事。见他们两个进来,说道:“怎么办,睡不着。”

   珀斯卡的父亲说道:“你今天吃得也很少。生物学家真应当把你们这些女孩子列为另类人种,吃不好睡不着还这么好的精神,完全不符合正常规律。”

   静怡仰身躺倒,说道:“是今天月亮太圆,打扰我睡觉。”

   珀斯卡的母亲被她的借口逗笑,几步上前,将外卷闸窗打了下来,说:“ 这样呢,不再有月亮,快睡吧,孩子。”

   静怡拉好被子道声晚安,好乖巧听话的样子,但当他们关门离开,她又坐起身。

第二日,在花园散步,叶飞遇见珀斯卡父亲,叶飞说他们的别墅屋顶看起来已十五年没有换过,已有苔藓驻扎,应当换一换。而且昨日他听到风从壁炉中灌进来的声音,好似屋顶上连接烟囱的地方有些松澥,若遇大风雨天气,只怕会倒风或进雨。

   珀斯卡的父亲没想到叶飞对建筑这么了解,略有惊讶,他说前年已经去政府申请了换顶许可,屋顶瓦亦买回,放在后车库里,可是这些年珀斯卡病情反复,根本没有时间与精力去更换。

   花园中烧烤炉的遮雨棚上正是这种新瓦片,珀斯卡的父亲指给叶飞看。叶飞用手触摸一下又转头看了看屋顶,说:“这种瓦片更结实,亦更隔热耐酸,但每平方米重48公斤,比旧瓦片重了不少,你若要换瓦片,也必须同时换掉支撑架。”

   珀斯卡的父亲倒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曾上去查看过,支撑架尚结实,却完全忽略新瓦更重,一平方米虽只重几公斤,但一百五十平方米铺下来,支撑架即超荷负重,即使没有大雪,也会有垮倒的危险。

   叶飞问他有无楼梯,他上去看看烟囱接口处,若能修,他今天帮他们修好,至于换瓦,若他们愿意等,可待他下次出差回来帮忙。珀斯卡父亲说他已等了三年,再等一两个月也无妨。

   叶飞随他去杂物间去拿梯子,却未找到,珀斯卡父亲才记起上个月借给了一位邻居,一直忘记拿回。他进屋打电话,让邻居将楼梯送过来,打完电话再出来,却四处不见叶飞的人影,抬头发现他蹲在屋顶的烟囱边,正在认真检视。

   静怡睡得晚,起得亦晚。她吃完早餐出来,见叶飞在屋顶上自在行走,似在散步,间或蹲下身看一看。她看得有趣,对珀斯卡的父亲说她也想去屋顶散步。

   珀斯卡的父亲耸耸肩,说道:“你若能上去,我不反对。”

   静怡绕着别墅转了一圈也未见到哪里有梯子,灰心的回到珀斯卡父亲身边,但叶飞已不在屋顶上,过了一会儿见他从屋后走出来。他问这个片区的LEROY MERLIN远不远,烟囱连接处需购几项材料才能完成修复,檐沿的下雨管道有几处脱钩,也要买几个固定夹片。

   静怡说道:“今天周日,哪有商场开门。”

   叶飞望着她,浅笑道:“是么,你要不要再打赌?”

   珀斯卡父亲劝静怡:“千万别赌,你肯定输。法国所有卖家装材料的商场周末都开门,因为大家只有周末才有空在家里修修补补。”

   这时珀斯卡的母亲也出来,问他们在讲什么,静怡过去挽住她的手,说:“我们在讨论今日去逛商场,大家一起去。”

   叶飞本想一个人,来去自在,但静怡已跑回屋去换衣服,他只好等着。珀斯卡的父亲说材料占位置,要求开他的车,叶飞无所谓,但是当他将车钥匙递过来时,叶飞还是略有几秒迟疑才接下。

   他在法国生活近十年,深知车辆对于法国人来讲,是纯粹的私人物品,就似牙刷一样不可乱用,一般家庭夫妻各一辆车,若无特殊情况,绝不混开。当然,除了私有权外,亦涉及到保险上的事务。将汽车交由他人去开,代表着莫大的信任与依赖。

   而后由叶飞开车,珀斯卡的父亲指路,四个人一起到了商场。这里卖所有与家庭装饰有关的材料,地板、屋顶、隔热层、整体厨房、卫浴产品,或者与之有关的配件,包括一枚小小的螺丝钉。静怡对这类商场毫无兴趣,她纯粹是来捣乱,增添叶飞购物的难度。

   他们好不容易买全东西出来,一行人原路返回,叶飞开着车,从后视镜中看着三个人挤在后座谈笑,经年的空虚,似乎在这一刻被填满。

   他们到家时,邻居也将梯子送来。静怡一定也要上屋顶,叶飞坚决不允许,珀斯卡的父亲帮忙求情都不可以,毫无回旋之地。他用了半下午的时间将屋顶上能修的东西全部修缮整齐,等撤下工具收了楼梯来喝咖啡时,静怡还在厨房生闷气。

   叶飞喝完咖啡,问她:“留下,还是跟我走?”

   静怡深知叶飞脾气,他可从来不会哄她,与他生气根本无用。她抱膝蹲在地上,右手挠着棕色猫的脖子,低声答道:“跟你走。”

   珀斯卡父母一万个舍不得,却不能强留,再三嘱咐叶飞,若出差回来就来家中住几日。他们跟在汽车后送出好久,直至汽车驶出限速路段,他们再也跟不上了,才站定脚步。

   叶飞将车驶上高速路,同静怡讲明天早上九点,他陪她去心脏科做心电图。静怡知道法国看病需预约,医院更要等几个月才会有位置,叶飞能这么快帮她安排,定然是请他的护士女友帮了忙,她可不愿意承这个情,更何况她根本没有病。

   她说:“你禁止我上屋顶,强迫我去做心电图,为什么你对我使用的都是命令语气,我哪有一点自主的权利?”

   叶飞答道:“屋顶太倾斜又滑,你上来会有危险;身体不适就当检查,本也无须我强迫。”

   静怡气恼道:“你为什么不能将我当个大人对待。屋顶危险,我会小心,生病也会自己约医生看。来法国四五年,你也只是现在有点时间注意我两分钟,这以前及以后,不是都靠我自己。”

   叶飞闻言,微微颌首,道:“对不起,以前确实太忙,以后会多抽空陪你。”

   静怡本想说你若有空,定去医院见女友,哪会分多少时间给我。话到嘴边,又觉得醋意太浓,她改口道:“你不要食言。”

   叶飞微笑点头,说道:“那明天九点,我在医院门口等你。”

   静怡才发现这种气氛下根本无法再说拒绝,她不得不点头同意,绕了半天,她还是得听话。

   叶飞先将她送到家,再开车去医院,正遇上护士要给静安剪指甲,他请护士让给他来做。

   静安的手也长大了,即使在晕迷的状态下,他这七八年还是悄悄的长高了许多,且每一两天要帮他刮一次胡须。他的手枯瘦冰冷,不复当年的厚实温暖。

   叶飞一边给他剪指甲一边慢慢聊道:“静怡好似真的长大了,心思也不如小时那么简单易懂,与她相处,略有艰难……我明晚又要离开,这次不是特训,任务完成方才返回,我不知是什么任务,也不知要走多久,一周、一个月还是一年?”

   他剪完后,将工具放回护士的工作台,转身帮静安盖好被子。他站在床边凝视着静安的脸,忽然见到静安脸上笑容浮现,渐渐凝聚,即将满溢时,他一下子睁开了眼,说道:“哈哈,叶飞,我根本没有睡着,你又被我骗了。”

   叶飞惊喜交加,但他的笑容才展开,眼前幻像已消失,静安依然闭着双目安静躺在床上。叶飞的耐性在这近八年的等待中被磨灭的所剩无几,得而复失让他一时情绪失控,他猛然弓身抓住静安的肩膀,低声吼道:“你醒过来!醒过来!静安,不要再同我开玩笑!你给我立刻醒过来!”

   静安任他摇晃,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叶飞转身将他扶坐起,让他的脸对着窗外,说道:“静安,你不能这样躲避,不能藏在睡梦中渡过你的光阴!静怡在等着你航海归来,等着你带给她各地的海螺,她在睡梦中都喊着你的名字。你怎么忍心让她难过失望?”

   叶飞难得这样感情外露,静安却未被他的话语打动。叶飞保持着这个姿势良久后,才慢慢将静安放下,颓然坐回躺椅,他低下头,将脸藏在自己宽大的手掌里,喃喃自语道:“静安,请你醒过来,我好孤单。不要象小崔那样离开我。”

第二日一早,叶飞先去邮局提领了几封挂号信,最早一封已有三个月,后面皆为催请。因女儿要来巴黎就业,房东请求收回租房,他按法定程序提前三个月发出解除租约的要求,只是叶飞一直在外,至今日才看到信息,离退租日不足一周。叶飞与房东商量可否今日办理退房手续,因他明日又要出差,但房东此时并不在巴黎,几日后方才返回,他问叶飞可否让他人代替退房?

   叶飞也只能想到静怡。

   心电图的结果如静怡所想,没有一点问题,但是医生却不这么想,他说轻微的心脏病很难诊断,需在发病时做心电图才能找出症状。他建议静怡做一个二十四小时的动态心电图。

   静怡一听就头晕,但当着叶飞的面,她点头称好,认真与医生定了下一次约会时间。她心想,我才不会来,我会提前七十二小时打电话取消。

   出了医院,叶飞即带着静怡去他家搬家。室内所有电器及家俱都属房东,他的东西极少,且他平日又有收纳的好习惯,大多物品均已装在塑料箱中。他打倒汽车后排座椅,将收纳箱一一放入。静怡则帮他将笔记本电脑装入保护袋,再将抽屉中所有物品收拾入整理盒。其中有个透明的文件袋,装满了西联汇款的凭证,静怡只翻看了前面十几页,皆是汇入中国一所医院,每笔数额不菲。

   静怡将它们重新装入袋中封好,心想,中国还有谁需要他汇款救治?难道真是红袖奶奶?就如传言所讲,她并未死……她抬头见叶飞进了房间,搬了东西又出去,她本想喊住他问,又怕猜测有误,反惹他伤心,还是等哪天有个合适的机会旁敲侧击的问一问。不过以叶飞的性格,他要不想讲,什么也问不出来。

   静怡将文件袋扔入整理箱,收拾至最后一层,发现一个与电话黄页大小厚度均相似的黑色塑料盒,她很好奇,按下扣锁。盒子里赫然是一把黑色**,装满子弹的弹匣已卸下,搁在一边。盒中亦有个圆柱状东西,以她从电影中学到的知识,她猜这是消声器。**枪管处很奇怪的塞了一个桔色的塑料栓,静怡摆弄两下,不知如何将它拿下来,她试着将子弹匣装进去,也似被卡住,怎么也推不到底。她只好放弃。

   **触手冰凉,且比她想象的要重许多。她拿着枪,左右翻看,她努力想拆下那个桔黄塑料栓,不经意将枪管转回正对自己,明知里面没子弹,被枪指着的感觉还是让人惊恐。

   静怡正想将枪放回,忽然听到有人急促的叫一声“静怡”,还未反应过来是谁在喊,手臂似被铁钳握住,她被带转身,右手拿着的枪也在瞬间被夺走。

   叶飞将她抱得太紧,且以一种擒拿格斗的手法将她锁在怀中。 她觉得肺部所有气体都被挤压了出来,他的胸膛很硬,搂住她的手臂又过于强劲有力。静怡完全没有感受到温馨,只感觉自己在受刑。

   她很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我……没法……呼吸……”

   叶飞的手臂并未放松,他的呼吸短促又重。静怡与他紧贴着,明显听得到他心跳得又快又急,看来他是难得的被吓住了,静怡很想笑,只是她呼吸都不畅,肋骨已痛得似要断,她也实在笑不出。

   他不会以为我要自杀吧。真是,傻瓜,里面都没有子弹。

   静怡本想好好配合,与他这样对跪着抱一会儿,可是她现在这个姿势太难受,下巴搁浅在他坚硬的锁骨上,后颈再坚持两秒就要折断,她再次哑着嗓子说:“要……断了……你再……抱紧一些,死……了……最好。”

   叶飞好似才缓过来,将她放开,但双掌依然有力的握着她的肩膀,他用恼怒异常的目光定定的看着她好久,才凶狠的说道:“不准碰枪!”

   静怡看他的脸还有些涨红,可想而知他刚才有多紧张。虽又是命令与禁止,她这回却未感觉不适,心中甚至有些莫明的高兴,可口气依然埋怨:“明明没子弹。我的手指都差点被你扭断。”

   叶飞将**放回盒中。只要见到那只桔黄色的安全栓即表明这是空膛枪,无任何危险,他其实也看到,却还是前所未有的害了怕,这十年来,他经历了不知多少凶险,从未象这次一样让他怕的心惊胆寒,好几分钟才恢复正常。

   “你怎么会有枪?”静怡问。

   叶飞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法国可以合法持枪,只要申请就可以。”

   “是吗?”静怡说:“我还以为只有美国才可以。嗯,我看电影中警察常会捡起现场的子弹壳拿去检测,就可知道凶手是谁,为什么?”

   叶飞将枪盒放在整理箱上面,靠窗席地而坐,脸上的红晕渐退,他说:“除非这只枪有登记。每只枪的枪管都有不同弹道,若子弹射出,子弹上即有会弹道的痕迹。”

   静怡哦了一声,道:“原来这样。”她侧头又想了一回,说:“我看子弹那么小一粒,若不打中重要器官,应当不会死的嘛,难怪电影中那些主角被打了七八枪也可以继续战斗,看来一定要很好的枪法,才能一枪毙命。”

   “胡说什么。”叶飞说道。

   “真的。”静怡挪转身坐在他身边,说:“我前两天才看过一部电影,那位英雄枪法神准,每个被他打中的人都死掉,他被打中好多枪,不过没事,打完后带着美女走掉了。”

   “什么时代的电影?”叶飞问。

   “很现代啊。”静怡说着将他的电脑重拿出来,连接无线网络后找到那部她才看不久的电影,她跳过情节,找到枪战部份给叶飞看。

   叶飞倾侧了身体看了一会儿,笑道:“傻瓜,电影骗你,对方的武器如此精良,你看这一位拿着的是AK47 Tactical,两百米之内的中近距离,防弹衣都可击穿。”

   子弹射入时只有一个小孔,穿出时的伤痕直径可达十二厘米,碗口大小。子弹震波强大无比且呈旋转前进,附近内脏全会震坏……叶飞让静怡定格看那位主角,他被击中大腿,正是腿骨位置,却还能走路。事实上这哪可能,子弹会将骨头击碎,肌肉血管被损毁的一团糟,在失血过多前抢救及时或可救他一命,但从此也要坐轮椅。要是子弹穿入时带入了衣服等异物,造成伤口感染,只能截肢。

   “可是……他都中了三枪呢,好似没有事嘛,电影不会这么离谱吧?你讲防弹衣那么易被击穿,那防弹衣还有什么用?”

   叶飞说防弹衣只能用来防止弹片或远距离的子弹,即使最先进的防弹衣也不能防中近距离的步枪子弹。若近距离,甚至不能防**子弹。盒中那把枪,气动机械结构使它的重量与体积超出一般**,但它贯穿力极强,轻质墙壁都可穿透,更何况防弹衣。况且子弹冲击力巨大,就算子弹未击穿防弹衣,也会震碎肋骨,若肋骨碎片插进心脏,即刻导致死亡。

   静怡看他一眼,不解的说道:“我记得还看了一部电影,《海扁王》,那位爸爸抬手一枪就将穿了防弹衣的女儿打晕掉,她过段时间醒过来,活蹦乱跳的去救爸爸,没有事哦。”

   叶飞抬手揉揉她的头发,说:“电影是电影,现实中不太可能。”说着话,他就要起身,静怡将他拉住,仰头祈盼的说:“再讲讲嘛,我蛮有兴趣。”

   实际上她对枪支并无兴趣,她有兴趣的是与叶飞坐在一起这样闲聊,难得的平和闲散,叶飞也难得的愿意多讲话。这几乎是从来没有的事情,似因刚才那场惊吓,叶飞恢复了十年前对她的宠溺,看她的眼神亦不再那么严厉,静怡感觉到了其间的微妙变化。

   叶飞低头看着她,目光中略有迟疑,但还是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说:“武器并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静怡强忍住想欢呼的感觉,笑容满面的说:“可是我想知道的多一点。了解了它有多么不可爱,以后才会更注意。”

   叶飞似被她这理由说服。

   对于武器,他所知道的不比建筑少。他所持有的这把沙漠之鹰,虽然威力强大,可达到一把制式突击步枪的动能,但缺乏远射力与精度,未被广泛使用,一般只作为特工或是反恐等特种部队的配备。

   当今世界威力最大的****当属史密斯威森M500,实际上奥地利的Zeliska****威力更大,但非批量生产,它售价太高,一只枪大约要售2万欧元,弹药也非常贵,因此并不普及。

   静怡很不理解步枪既然如此厉害,为何她所看的**片中大多用**。叶飞不知如何向她解释,静怡见他沉吟,以为将他难住,很得意。叶飞被她洋洋自得的表情逗笑,说:“我怕太复杂,你听不懂。”

   静怡噘唇道:“我哪有那么笨,你能讲出来,我就能听明白。”

   叶飞微笑。

   子弹弹头重量才十几克,却能使人致命,全靠射击的速度使它产生强大动能。举个简单的例子,飞翔的鸟类可将飞机撞一个大洞,就是因为相对速度太大,小小的一只鸟即有足够的动能产生极破坏性的撞击力量,子弹的原理亦是如此。

   **子弹的铅弹头,击中人体后瞬间变形,弹头停留在了人体内部,而弹头所有动能都释放到人体中。人体含大量水份,子弹产生的冲击波仿若引发一场人体内爆,几秒钟内即使人疼痛到晕厥,或震坏内脏导致死亡。也就是说,近距离**一枪就足以让人丧失反抗能力。且**子弹药量相对步枪子弹要少,初速也低,弹头容易留在目标体内,不会伤害到匪徒身后的群众或人质。

   步枪子弹的弹头都采用钢芯尖头的设计,因现代战争中,士兵都穿有防弹衣或者护具,所以步枪子弹除了要有优秀的射程外,还须穿透防弹衣,才能造成杀伤。若它在近距离击中目标,子弹仍会以极高的速度穿透目标身体,向远处继续飞行,这时子弹仍然高速运动,保存着大部分动能,只有少部分动能释放到了人体组织中。中弹者在短时间内仍可正常活动,还击或杀害人质。

   所以,近距离**反而比步枪威力大。

   看静怡听得如此专注,叶飞亦讲了一些有关于激光武器的事情,法国并非只知造奢侈品,在研发激光武器领域也很先进,激光炮射程可达十五公里,偏差不到一米。以色列已将致盲干扰激光武器投入实用,他们甚至要在客机上都安装这种武器,以干扰****的肩扛导弹袭击。

   静怡插言道:“听起来真可怕,****会袭击客机?”

   叶飞并不回答,将她拉起来,说道:“我们走吧,一会我还要去公司报到。”

   “哪有晚上上班的公司。”静怡很不情愿的站起来,黯然问:“今晚就要走?”

   叶飞点头,弯下身去抱整理箱。静怡将电脑重新收回电脑包中,问:“你要不要带电脑去?这样你可以收邮件。”

   叶飞一边出门一边回答道:“不用。公司会配备更安全的电脑。”

   静怡看着他的背影,撅嘴自语道:“电脑也分安全不安全!欺负我不懂。”

   日历上的数字又重新从“1”开始计数。静怡完全猜不到哪一个数字将表明他返回,她每日都似嗜赌的赌徒,期待幸运数字的降临。这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仿若一副解码,解读着她的焦急期待彷徨苦闷又半喜半忧的复杂心情。

   她照样给叶飞不停的发邮件,每日一封,只是一句或两句话。她也同妈妈写信,讲述一些学校的事情,间或的附上一句“爱情真是件痛苦的事”这类的感言,妈妈也不复 ,同叶飞一样杳无音讯。静怡消瘦得极厉害,让珀斯卡夫妇担心,有段时间常开车来巴黎见她,但静怡将自己的心思守得紧密,不肯让外人探明一二。

   在静怡等得几乎要崩溃的时候,她意外的收到叶飞一封邮件:非洲公主,玫瑰开了没有?

   可是玫瑰还是未开。惊喜的静怡很惭愧的给他发了一张玫瑰树的照片,打了字又删除,反反复复大半上午,最后只复了一句话:还没,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很怕叶飞复她“玫瑰开时”,因这棵树似已铁定了心从此不开花。好在,叶飞什么都没复,他再次消失。

   静怡请罗曼帮忙去家俱商场拉来一只纯白衣柜,线条简洁流畅,没有多余的装饰,她将叶飞的衣服全部熨烫平整后放进去,所有的收纳箱也摆在里面。再去买了一台电脑桌,在客厅一角给他布置出一个工作台。叶飞并未讲过他要在这里长住,只说暂时将物品寄存这里,待他返回后再另找住所,若静怡有空,也可帮他看一看房源信息。

   静怡将他的话选择性过滤,假装没有听到后面几句。

  1. 上一章
  2. 章节目录
  3. 下一章

章节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