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执迷不悟,一错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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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四实习做完,答辩通过后,静怡正式毕了业。她实习的那所公司很愿意聘请她,不过一套行政上的程序走下来,要等三个月。静怡上网找到一份临时工作,在一家服装店做售卖。店主很看好她的专业眼光,进货定带她一起去,况且十一区及九十三省的服装批发城中,百分之九十的店主是中国人,静怡也占有语言优势。

   进货是件很苦累的事情,一家一家批发店去看,一件一件衣服认真选。 这与做设计完全不一样,采购,不仅要考虑流行元素,更要考虑店面所处的顾客群,亦要注意不能与其它店铺撞衫。

   静怡每次去进货都走得腿脚发肿。在巴黎市内难找车位,店主从不开车去批发城。进完货后,两位女子只能用拉杆车将衣服运回店中。法国地铁已有两百多年历史,年代太久远,鲜有电梯,两人互相帮忙,将几十公斤重的货物抬上抬下。

   等到全部熨烫并布完货,已是深夜十一点,静怡累得腰酸背痛。她坐在地铁中困得几乎快睡着,赚钱真的太不容易,她这样辛苦的早出晚归,一个月只能拿到1200欧元,不够付一个月的房租。地铁站离家极近,走路不过五分钟,但当累到极点,五秒钟的路程也嫌太长,静怡只能以最近的电线杆为临时目标,数完几十根也即到了家。

   终于拐弯进入上坡道。静怡抬头,看见马路另一头,昏黄的路灯下,叶飞掮着行李包走来,显然他也同时见到静怡,他的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

   一种难言的喜悦直冲头顶,静怡一时有缺血晕厥的症状,她扶着墙站定,目不转睛的看着叶飞走到自己身边。

   “怎么累成这样!”叶飞平和的声音在身侧响起,随即伸手接过她的包。

   静怡这时才惊觉自己一直不错目的盯着他。她心里一凛,害怕刚才的目光泄露太多秘密,六个月不见,这样突然相遇,她不知要如何调整表情。心里对他的深深爱恋已让她的思维全部乱了套,她想模仿以前对待他的态度,那是一种半是敬畏半是依恋的复杂情绪,她现在居然也学不来。

   叶飞会错了意,伸手抚触了一下右脸,说道:“不用担心,只是一个小意外。”

   静怡才注意到他右边脸上一指宽的血色痕迹,长有一分米,如此明显,她居然完全没有发现。她很想伸手触摸又怕过于唐突,踌躇之间,叶飞已经牵起她的手,拉着她一起回家。

   在等叶飞开门的时候,静怡站在他身后,眼睛略有潮湿。

   她进了房间,先将日历上的数字归零。这一次,他们错过两次相见机会,共183天未见。

   虽是冬天,但室内温暖,叶飞只着一件短袖衬衫。静怡洗完澡过来与他道晚安,见他右臂上缠着绷带,她不禁上前,惊叫说:“手臂也受伤了么,这哪是小意外!”

   叶飞只是淡淡笑一下,道:“比起其他人,我这些擦伤已经很幸运。”

   静怡抬头看他,说:“工程上有重大事故?”

   叶飞在沙发上坐下,说道:“算是吧。”

   静怡说道:“ 这么危险,你换回原来的项目组吧,不用这么辛苦。况且,我已经工作了,你……”她突然停住话语,她本想说我已工作,你不用这么劳累给我赚学费,但想到他这么多年苦心隐瞒,她应当顺了他的意,不好直接揭穿。于是转口道:“你老是出差,也不陪我。”

   可这句话,却似讲得更错。

   叶飞失笑道:“非洲公主,你真的长不大,还似小时那样到处找人陪。”

   静怡说道:“我倒宁愿自己长不大。”

   她不敢再腻在他身边,只怕言多必失,越讲越错。她道声晚安,要进房间,叶飞喊住她,说:“过来,帮我换睡衣。我的右手,无法举起。”

   静怡哦了一声,转身接过他手里的衣服,他已将上衣钮扣解开,等着静怡帮他脱下来。静怡见过他穿白上衣的样子,也见过他穿深色工作服的样子,他现在半裸着身体,肩部宽,腰部紧实,胸腹上肌肉纹理明显,也是那么好看。静怡努力将他想象成服装店的塑料模特,仍止不住心跳脸红,尽管很注意,手指依然不时碰触他的肌肤。她动作笨拙,即使叶飞努力配合,一时还是无法将衣袖褪下。

   她嚅嚅道:“对不起,我脱人衣服的经验不足。”

   话一出口,她脸红得似火烧,知道自己今日完全不在状态,说什么都是错,只适合闭目睡觉。她听到叶飞平静的回答:“没关系,我也不擅长。”

   静怡一愣,转头见叶飞神色自若,不似在开玩笑,不过他好象也从不懂得讲笑话。静怡想忽略这句话的好笑成份,可是不行,她忍俊不禁,嗬嗬笑个不停。

   叶飞很耐心的等了一会儿,才转头说:“非洲公主,先帮我换上衣服!”

   静怡才发现手里一直抓着他的衬衣,她毕竟是将衣服脱下来了。她好不容易止住笑,说:“原来不讲笑话的人,一旦讲个笑话才最好笑。”

   “是么,我可没讲笑话,这是事实。不过你这两个月每日早晚练一次,经验也就足了。”叶飞慢条斯理的说道。

   叶飞身上有许多伤痕,长长短短交错,看得她心惊肉跳。叶飞说练武术的人都是如此,不用奇怪。她的手指触摸叶飞腰上几个圆孔状疤痕,那里的肌肉灵敏一缩,继又缓缓放松。

   “这些怎么都象是武器伤?你当时痛不痛?”静怡轻声问。

   叶飞毫不在意的讲道:“时常也要练刀剑。都是点到为止,伤痕看起来吓人而已,并无大碍。”

   静怡还是很天真,听他这样讲即放了心,帮他换上睡衣后欲离去时,她忽然回味过来他刚才的话,转身喊道:“你说两个月,你两个月不用上班?”

   叶飞将旅行包中的物品收入衣柜,头也不回的答道:“是,两个月。”

   夜晚静怡又睡不着,她打开电脑,看妈妈有无上线。自这次的中国相见,妈妈几乎每周都给她复几封信,话语明显比以往罗碎,讲一些杂事。妈妈亦学会了用QQ,且在家中装了网络,一旦有空即与静怡在网上聊天或视频。得益于时差,妈妈下班回家时,静怡这里正好中午,公司休息时间,她可以明正言顺的在网上同妈妈联系。只是这个月去服装店做售货后,反而不能这么轻松,店里无法上网,况且正午也是最忙乱的时候。

   凌晨一点。中国正是早上八点,妈妈已经离开去批发店。静怡见妈妈黑着的头像,很失望。她一路下拉,在线的人极少,她看见美佳的头像依然亮着,她点开对话框,犹豫几下还是将它关掉,她也不知道要怎样同她解释。

   她很郁闷,找了一圈找不到可以聊天说话的人。曾经对叶飞倒是什么都可诉说,可她现在却害怕与他说太多。

   她进入邮箱,给叶飞发了一封信,说:“玫瑰还不肯开,不过长得很健康,珀斯卡的父亲讲要给它换盆。”

   点击发送。静怡将电脑关了,滑入被子,一会儿即睡着。

第二日,静怡在日历上写上“60”,以这为起点倒计时。她翻看着日历上正正倒倒的数字,记载着她心情的起起落落,恰似潮汐,永无平息的时刻。

   她深知叶飞的作息规律,定好六点的闹钟。第二天清晨她迷迷糊糊的起床,叶飞正堪堪醒过来,她过来帮他穿衣,哈欠连天。叶飞有早晨锻炼的好习惯,手臂受伤后无法练习武术则改成晨跑。他往往让静怡在沙发床上继续睡,直至晨跑结束,他带好早餐返回,才将爱睡懒觉的人摇醒。

   静怡与他一起对坐吃早餐,再喝杯咖啡醒一醒精神,而后穿戴整齐去上班。叶飞不能开车,同她一起出门去坐地铁,同坐几站后,他换车去医院。若不需进货或盘点,静怡晚上八点可以下班,叶飞已将晚餐做好,在灯下看书等她。他有时无事也散步至时装店,在对面的咖啡馆坐下,待她下班一起离开。

   透过橱窗玻璃,静怡望着坐在露天咖啡座里闲适的叶飞,心里也似饮了一杯加糖的苦咖,苦甜掺半。

   有一次她临时被店主派去补货,她给叶飞发了一条短信抱怨太累,带着大包小包挤地铁,简直象逃荒者。当她进完货走到地铁站,见叶飞气定神闲的站在入口等她,让她欣喜若狂。

   他右手不能用,左手依然有力。

   静怡在车上不住的问他,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批发城这么多出口,地铁入口也有四个,为何他能这么准确的知道她的方位。叶飞倒不隐瞒,说这是很简单的定向跟踪技术,静怡的手机中有GPS定位系统,他只要运用一个软件即可知道使用这部手机的人的具体位置。

   静怡问:“GPS不是导航系统?”

   叶飞说:“你概念混淆,GPS最主要的功能是定位,GPS与其他技术相结合会衍生出很多种功能,被运用最多的即是导航功能。”

   静怡听到这里,盯着他黑沉沉的眼睛,抿唇微笑,说:“你……在跟踪我?”

   叶飞脸上有隐约的笑意,他说:“偶尔用一用,比如今天。”

   碰上她休息的日子,两人则去珀斯卡父母家中探望,叶飞到了之后总是忙碌。珀斯卡的父亲已知他是建筑工程师,理所当然的拜托他将别墅翻新,叶飞对房子有无比的热情,做得认真负责。他这段时期手臂不好用力,只是画图做设计,计量各种数据,间或与珀斯卡父亲一起去买材料。

   他在静怡的工作室里画图纸时,静怡则在一边做一些缝纫的小工作。阳光从天窗从容射入,照在两个人身上。叶飞喜欢安静,音乐也不太听,静怡则戴着耳机一个人听吵得要死的摇滚,她一抬头即能望见叶飞的侧脸,他专注的样子很迷人,静怡不时看得走了神。她的偷看偶尔也被叶飞发现,静怡似被老师当堂抓住的作弊学生一样,惊慌无措的掩饰,甚至被针扎了手。

   这个家中渐渐多出好多手工的布艺装饰,那些陈年又老套的装饰品一件件被清入回收站。有邻居来串门时见到静怡的小饰品,都极喜欢,向她讨要,但可否如愿以偿,完全在于叶飞在工作室耽搁的时间长短。

   他们四个也一起出游,去阿尔卑斯山租一幢小木屋,在深山雪林中住几天。四个人穿着球拍鞋在积雪中散步,林中时常架设着高压电线,他们站在山坡高处,看着下面空旷的雪原,滋滋的电流声在空中轻响。四个人都很享受这种宁静,往往一站良久。

   晚餐时刻总是最热闹的时候。珀斯卡的父母现在也知叶飞能做一手很好的中国菜,时不时要他下一次厨,他从不推辞。他们在一边做帮手,珀斯卡的母亲说她在偷师学艺。

   山中没有网络没有电视,只有广播。不过晚饭后他们喜欢去外面看一看星星,有满月的时候则赏月。天空清晰如洗,四个人比赛辩认星座,静怡只知道北斗七星与北极星,算是天文知识最差的一位,而叶飞知道的最多。常常是珀斯卡父母先回去,静怡要拉着叶飞再看一段时间,冻得半死时才肯回来睡觉。

   如此祥和平静的生活甜美的无以复加,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让静怡心惊肉跳,她贪婪的想将太阳用别针别住,让它定点在空中某个位置再不要动。

   情人节那日,大街小巷皆可见到温情的电子广告,政府担心国民忘掉浪漫的本性,鼓励人们大胆的表达自己的爱意,若是爱,就大声说出来。静怡默读着广告词,心里感伤,若所有的爱情都这么简单,她也不必这么辛苦。

   又有人向他们派送鲜花,叶飞照样没有接。静怡说道:“这回没有将我当你女朋友,直接说太太,好没眼光,我这么老?”

   叶飞只是微笑。

   手机在这时响起,叶飞接听,脸上笑容立敛。他放下电话,对静怡匆匆说声我去医院,将手上购物袋交给她,转身疾步离开。静怡一个人站在春寒料峭的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年轻女子手中的玫瑰,她暗叹口气,独自黯然回家。

   这一夜叶飞没有返回,第二夜依然未回来。

   静怡去上班时看着空空的客厅,猜想他与女友的僵局已解,估计没有多久即会搬离。她的守候即将结束。

   她下楼时遇见一脸疲倦的叶飞,他眼中满是血丝,脸上神情在别人看来似乎还算平稳,静怡却看出前所未有的喜悦。能使这样一位不动声色的男子动容到这个地步,静怡很佩服那位护士。

   她还未来得及找到话说,叶飞已经两步跨上来,将她抱住,这次他抱得不是太紧。因他站在下一级台阶上,他们两个高度几乎一致,他的胡楂扎着她的脸。

   叶飞没有办法不快乐。医院请来德国专家联手,静安的手术做了一天一夜,成了功,那粒取出的子弹被装在密封袋中拿出手术室给叶飞看,它犹自鲜血淋淋。就是这么一枚丑陋的几乎要生锈的小小子弹,让静安晕迷了八年多。

   八年,静安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长成二十四岁的青年,谁来偿还他失去的岁月?

   虽然没有立刻醒过来,但静安已经有了冷热反应,他的苏醒指日可待。

   叶飞轻声说道:“我等了八年半,他终于要回来了。”

   静怡知道与他这样的拥抱机会以后不会有,就似美佳所讲,不会有那么大度的女人承认他们之间这种过于亲密的关系。她伸手将他搂住,回答道:“我为你开心。”

   叶飞沉默几秒,手臂略加力度将她抱紧了些,说:“你也应当开心。”

   静怡点头,只要叶飞幸福,她就开心。

   爱一个人到底是什么?爱一个人就是赋予他伤害自己的权利。静怡想起他在医院的女友就会心痛难耐,但她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真心为他感到高兴。

   静怡的眼泪马上要流出来,她将他推开,头也不回的下了楼,说:“我要迟到了,晚上见。”

   晚上静怡回来,家中极冷清,叶飞又不在。静怡想做面条充饥,刚放了水上去,叶飞即开门进来,带入一室冷风。

   他打包了几块比萨。他说对不起,在医院呆得太晚,忘记了时间。

   静怡并不怪他,她现在也变成一位很通情达理的女人。爱情果然是所成效最快的大学。

   两个人各怀心事的吃比萨,都无味口,刀叉在瓷盘中撞出不合适的音符。静怡努力吃掉了一块,收拾桌子上的杯盘要入厨房。叶飞将她的手拉住,问:“这枚戒指……”

   昨日静怡在家等得难耐,想找些事情打发时间,无意中发现这枚戒指,当年小崔送给她,要她留住以纪念红袖奶奶,她本放在中国,这次返回,将它也带了回来。

   静怡很后悔忘记脱下,徒惹叶飞触景伤情。她将戒指摘下来递给他,说道:“这是奶奶的遗物,或者还给你更好。”

   叶飞接过,犀利的目光盯着它,问:“你是怎么……得到了这枚戒指?”

   他的语气,好似静怡偷来。她本就不开心,现在更气怨,说:“奶奶给我的!我最后一次去小村庄,她亲手送给我!”

   叶飞抬头看静怡,眼中全是审视,明显不相信。静怡本想说同你开玩笑,是小崔转送给我,但见他这个样子,她才不说,收了杯碗气恨恨的回了厨房,很用力的将它们扔入洗碗机。叶飞起身也进了厨房,他将戒指递给静怡,说道:“若是奶奶送给你,我没有权力拿回来。”

   静怡背转身,语气硬硬的说:“我骗了你,奶奶没有送给我,你拿走!”

   叶飞抓住她肩头,强迫她转身面对自己,说道:“这枚戒指略有特殊,我才关注。静怡,不要闹好么,我心情不好,他的状况起伏反复,我已心力憔悴。只在你身边,我才心定一些。”

   静怡看着他俊朗的脸,不知道要怎么样心硬的女子才能这样八年如一日的拒绝他。她不忍心再让他为难,心先软了,微笑问道:“你这是在哄我么?”

   叶飞无奈的说是,抬起她的手指将戒指套入。他的这个动作让静怡红了脸。

   接下来的两周,叶飞还是夜夜晚归。静怡总要等着他回来,帮他换好衣服才去入睡。

   有一天早上静怡醒来,窗外阳光满天。她赶快摸起手机,不知为何到点没有响铃,查看之后才发现闹钟已被取消。她起床来到客厅,叶飞果然已经离开。

   他脸上的伤痕几乎已长好,留下一道细长的疤痕,近看还是蛮明显。静怡觉得好可惜,叶飞不以为意,他说男人要那么好的长相做什么。他手臂上的纱布亦拆除,臂上伤痕并无脸上那道长,却深,过了一个多月还未完全长好。

   晚上静怡回来时,叶飞已在家,象前段时间一样做好晚餐等她。

   静怡问他为何取消她的闹钟,早上也不返回叫醒她,害她差点迟到。

   叶飞说他自己可以脱穿衣服,没必要再烦劳她。

   静怡用筷子将碗中的菜拔来拔去,低头说道:“还有二十天……我很乐意每天早起……真是不知享福的人,有人伺候还要勉为其难。”

   叶飞未接她的话,问道:“你能请假么,可不可以陪我去北部走一走?”

   静怡马上抬头说:“我开病假单,想请假不可能,我是短期合同。”

   叶飞道:“那不必,我一个人去。”

   吃完晚饭后,叶飞将行李略作收拾,入睡前静怡过来帮他换衣服,他未拒绝。

第二日,他到火车站没多久,静怡即背了一个包抱着那盆玫瑰汗津津的跑来找他。叶飞真拿她没有办法。

   “我可没请病假。”静怡笑嘻嘻的说:“昨夜我们店铺被盗,店主买了保险,当有人暴力开大门,警报器即会与保安公司联线,可根本未起作用。小偷很轻松即将红外线探测器破坏了,警报也不响,他们戴了黑头罩大大方方的走进来,将监视器电源拉断,然后所有物品,一件不留全拿走了,连我们的收银电脑都拔走。你有见过这么嚣张的小偷吗?”

   叶飞递纸巾给她擦汗,而后在售票机上给她买了一张票。

   静怡站在他身边,接着讲道:“所以我不用上班啦,感谢小偷。现在店里只有警察与保险公司来看现场,店主也无所谓,反正有保险公司,所有被盗物品都会赔偿,因此造成的营业损失也会得到补偿,她也乘机放假哦。好酷是不是?”

   叶飞将票给她,说:“我若坐前一班火车走了怎么办?”

   “我才不怕。”静怡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说:“你走到哪里我都找过去。”

   叶飞选择的渡假地点是圣马洛,那是曾经的海盗之城,也是世界上潮水最高的地方。这里潮汐落差每天高达十多米,海岸线壮观,又配有古城风光及迷人的岛屿。虽平日是布列塔尼半岛最热门的观光旅游之地,但到冬天,海浪拍岸,北风劲吹,堤道又时常被涨潮淹没,这里即成一个苦寒之地,游客极少。这正合了叶飞的意。

   他所居住的宾馆非常豪华,静怡见他只是拿出一张卡片即办完所有手续,好似价格都无需问。

   静怡跟着他进了屋,脚下地毯厚得让她似要陷下去,室内复古的宫庭装饰豪华雍容,且有全海景落地窗,她转了一圈说:“我们不需要住这么好的宾馆,一般的就可以,我估计这里很贵。”

   叶飞将旅行包放好,说:“不用管价格,这是公司福利。”

   静怡睁大眼道:“这么好?为何以前未见你出来渡假?”

   叶飞道:“我日日在外出差,放假只想安静留在家中。”

   静怡仰身躺在宽大的床上,说:“我要是有这么好的福利,我每次放假都要去各个地方玩,才不会闷在家里。”

   叶飞将落地窗打开,冰冷的海水带着咸湿的气味闯入屋中。静怡跟过来,趴在护栏上往外望,这时正是涨潮时间,海水击拍在护堤上,冲起一道十几米高的白色浪花,马路上几位行人尖叫着躲闪,哪里来得及,海水从马路上退下时,他们已经全身淋湿,好在他们已预先防护,穿了防水衣服。

   静怡马上跳起脚来叫道:“我也要去,叶飞,我们去买防水衣,也到这条马路上去走一走,肯定很有趣。”

   叶飞最不愿意凑热闹,他说他想休息一会儿,她自己去玩就可以。

   静怡真是不明白他,既然来渡假,又不出去,好似只来这里睡觉。她也不坚持,出去买了衣服回来换,刷卡进来,却不见叶飞。她找了一圈未见到他,想打手机,想想又算了,穿好防水衣裤及雨靴,绕路走到刚才所见马路上。那里风极猛,她被吹得东倒西歪,时有大浪扑上堤岸,水退下时有一股拉力,静怡几次都以为自己要被卷入大海,好在路边护栏足够结实且安全,每次都将她挡住。

   她一个人在风浪里自娱自乐,唱着一首法语儿歌,声音被海浪分解的支离破碎,她听得好笑,正开心时,右手被人牵住,转头见是叶飞,亦穿了一套带帽防水衣,她很惊讶,大声问道:“你不是不来吗?”

   叶飞说:“怕你太顽皮,不小心出危险。”

   静怡说道:“我不是小朋友,不要你担心……”

   一个大浪打过来,她光顾讲话,不及转身低头,冰冷的海浪劈面打在她脸上,海水倒灌入鼻子中,她呛得咳嗽。

   叶飞似很欣赏她狼狈的样子,眼中笑意盈盈。

   静怡气坏了,说:“都怪你,你还笑。”

   叶飞说:“这里海水极洁净,内含八百多种藻类,可治许多呼吸道疾病。药店卖的海水鼻喷均来自这里。你这是免费海水治疗,有什么好抱怨?”

   静怡不满的说:“我又没有呼吸道疾病,哪需海水鼻喷?”

   叶飞微笑,说:“没有么?你睡觉打呼,应当也算呼吸道疾病吧。”

   静怡脸红了,大声道:“我哪有。”她见潮水上涌,又一道浪张扬声势要冲上来,她赶快转身低头,叶飞顺手将她搂住。有叶飞抱着她,她这次没有被退浪拖至护栏边。

   他们沿着这条堤岸一直走上古城墙,这道城墙大概有两公里长,将城市沿海部份全部包围。往北眺望,可见到战争时期留下的要塞,历经风雨侵蚀,只剩破败不堪的残骸。

   虽穿着防水衣,还是有许多海水灌入,浸湿了里面的衣服,静怡很冷,却不吭声,只顾说说笑笑,直至一声喷嚏,被叶飞命令返回。她还未玩够,极不情愿,却不得不听从。

   叶飞给她放了一缸热水泡澡驱寒。

   因海水质量极好,这里盛产生蚝、牡蛎及龙虾。静怡平时不太爱吃法餐,但这里的海鲜,她百吃不厌。

   到了晚上静怡犯了愁,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她洗漱完毕后换上睡衣出来,见叶飞坐在一边看书,也未讲怎么分配住处,她要问倒显得过于注意。她掀开被子钻了进去,靠床沿躺下。

   过了一会儿,叶飞也去洗漱。他从壁柜里拿出一床线毯来盖,他关了床头灯,说:“你靠中间一点睡,否则又要掉下去。”

   “我什么时候掉下去过嘛。”静怡一边说,一边更往床沿边挪一挪,道:“我睡觉斯文的很,轻易都不翻身。”

   “是吗?!”黑暗中,叶飞的声音笑意盎然,他可记得静怡那次拿错钥匙回不了家,在他家悬空的床上如何翻转,那夜他若不搂住她睡,只怕她早掉下去几次。难怪静安讲,静怡的床一定要靠墙放,她一定要翻来滚去抵住墙才肯安静。

   想到静安,叶飞好不容易轻松一点的心情又被锁死。自上次手术成功,他以为静安苏醒只在朝夕之间,可是等来等去,却又等到病情恶化,最后医生居然讲,静安晕迷与这粒子弹可能并无太多关系。他们要重新分析。

   简直是一个晴天霹雳。

   得而复失更让人痛苦万分。叶飞不知道命运为何要再三再四的捉弄他。

   只要在巴黎他就忍不住去看静安,可是不断的失望让他心灰意冷,他决定出来走一走。如此想一下,他不时出外执行任务倒是一件好事,工作时的紧张与惊险让他将静安的事情暂放一边。这次任务中有四位下属牺牲,他虽表面上不动声色,带领其他人按计划撤退,但他心里一万个对不起,他甚至无法将这些牺牲者带回法国,他能做的,只是将他们的名字报告给总部。

   所有执行任务的人,在工作中都有另一个名字,谁也不知道谁的真实生活,他们私下关系再好也不会谈起,只有总部才知道每个人的真实身份。

   叶飞不知道总部会告知这几位家属什么死亡原因。但他知道,若他死去,总部肯定会通知静怡是工程意外,因他对外公开的职业是建筑设计师。若他真的在任务中死去,静安又生死难测……

   静怡那日坐在他身边哭泣的情景浮现眼前。见到静怡带泪的脸,他知道他并未被整个世界遗弃,还有一个人会为他的生死担忧。

   床那边“嗵”一声,静怡果然掉了下去。叶飞开了灯,见静怡睡眼惺忪的看他一眼,说道:“我……只是下来看一下玫瑰,我忘记同它道晚安。”

   叶飞不语。静怡噘唇道:“好吧,我睡觉不老实,不用那样看我。”

   她重新钻回被子,这一次往中间挪了一些位置。

第二日早晨,静怡醒过来,叶飞已不在室内,靠落地窗的小圆桌上放着一个托盘,里面有一杯桔汁,两只巧克力面包及果酱。

   静怡洗漱完后坐在窗口吃早餐。她以为叶飞又出去晨练,却远远见他站在昨日那条马路上喂海鸥。他棉褛未扣,里面的白衬衫太显眼。

   此时还未到涨潮时间,清晨阳光温暖照耀。

   叶飞将袋中的面包撕碎,夹在指间弹到空中,即有海鸥俯冲过来,准确衔住。面包虽轻但他弹出的劲道足够,即使海风强劲也不能将它吹落。许多海鸥被吸引过来,叶飞不紧不慢,一只只的喂。

   静怡靠在玻璃窗前,微笑的看着他。

   叶飞将一袋面包喂完才返回。静怡已经换好衣服在等他。

   “你要去哪里?”叶飞问她。

   “去你要去的地方。”静怡答道。

   叶飞说:“我要去哪里?”

   静怡道:“圣米歇尔山。”

   叶飞租了一艘汽艇,走海路带她去圣米歇尔。它是天主教除了耶路撒冷和梵蒂冈之外的第三大圣地。山上的教堂,自公元708年开始建,用了八百多年才建成。远远的,静怡看着海中那个依山而建的古城,它呈圆锥形环绕而上,她说山顶上的教堂好似巫婆的城堡。

   这座高八十八米的圆锥山以前并无道路,平时被大片沙岸包围,涨潮时才成孤岛。每逢夜晚,大西洋的潮水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将山边沙地淹没,圣山顿时处在一片汪洋之中。后世人修了一条长堤连接小岛,水流受阻,潮起潮落使大量淤泥沉积,天长日久,地势变高,这座岛四周出现了咸碱湿地,小岛不再出现漂浮海中的奇观。湿地上的青草蔓蔓,吸引了当地牧羊人前来放羊,吃这里的草长大的羊,奶中有股奇特的咸味。这里的咸味奶糖已成当地特产,专卖店前排了长龙。

   静怡哪会放过这个好机会,耐心的排队去等。叶飞不愿意挤在人群中,坐在一边的咖啡店里等她,但这里是旅游圣地,人山人海,哪里会有清静的地方。叶飞无法一人独占一张小桌,一位金发女子坐在他身边喝咖啡,不住的寻话题与他套话。叶飞被缠得烦恼时见到静怡开开心心的抓了一个纸袋过来, 叶飞起身,在收银盘里压入咖啡钱,拉着静怡离开。

   静怡一边走一边回头看那位金发女子,说:“她的眼光要是把刀,我已经被杀死无数次。与你在一起很危险。”

   叶飞问道:“你没有信心?”

   “有,我信心爆棚。”静怡想也不想,接口答道。话一说完,才觉得这一问一答中好似有什么不妥,又一时想不清哪里不妥。难怪有智慧者讲,恋爱中的女人全是傻瓜,静怡觉得她也成了傻瓜,完全没有平日的清醒机智,即使,只是暗恋。

   静怡处处都要仔细看,走得极慢。中午当然吃这里最有名的烘饼。下午才来到山顶的教堂,静怡一边走一边惊叹,如此宏大雄壮,难怪要八百多年才能修完。这个教堂已不仅是纯粹的建筑物,亦处处带有军事堡垒的痕迹。

   与她所见的教堂都不相同,这里既没有精美的石雕,亦不设豪华的布道坛,哥特式的玫瑰窗上镶的也不是绚丽的彩色玻璃。一切均是如此平凡朴实,无一丝奢华。这种平静安详的神圣,让进入教堂的人自动噤声且放慢脚步,一切浮躁到了这里都立时烟消云散。

   静怡站在一个窗口看外面一马平川的流沙地。叶飞说这些流沙看起来很美丽,可是底下却是看不见的暗流,一旦不小心踏入,就似进入沼泽地,越挣扎陷入越深。所以在百年战争年代,躲在这里的骑士靠着海潮与流沙,坚守了二十四年。

   远眺,流沙相接外即是天边,但静怡知道那里是海洋,海水会在涨潮时间奔腾而来。她很想站在这里等到涨潮时刻,亲眼目睹一下壮观的奇景。流沙地被潮水冲出不同图案,恰似印象派画笔,这里一笔那里一划勾勒出一幅巨型印象画作,有积水的地方在阳光下熠熠闪光,似一面银镜。

   静怡看得入了迷,很久后才发现叶飞不知何时已走开。

   她拔打他的手机,无人应答,此时见教堂上空出现一架红色的消防飞机,向教堂主室的钟楼飞去。静怡看得奇怪,有其他游客同她一样好奇,探身窗外看那架正努力悬停的直升机。这里被附楼及扶壁挡住,什么也看不到。

   静怡随着大家一起往主楼赶去,但等他们找到位置,直升机已结束援救,正在飞走。围观的人群拼命鼓掌,有人被感动的哭泣。他们围在窗口迟迟不肯离开,显然还未从刚才的惊险场面中恢复过来。

   静怡将零碎听来的信息拼凑出一个故事。一位十来岁的小孩子太淘气,不小心将手中玩耍的一个玩具扔出窗外,卡在教堂外沿的扶壁,小孩子不听劝告,乘大人不注意爬出防护栏,攀上扶壁去捡他的玩具,返回时滑倒,幸好他抓住下面略突的廊檐,吊在半空。人们赶快拔打消防电话,他所处的位置,无人能攀过去,只能请求直升机救援。

   教堂处在小岛最高处,而小孩子所攀爬的地方下面正是峭壁,掉下去必死无疑。孩子很快没有气力,他松手滑脱时,人群惊呼,孩子的母亲大喊一声晕倒在地。她未看见空中如鹰掠过一条人影,扑跃而下将小孩子的一只手抓住,他的左手同时扣住了下一层廊檐。

   人们惊呼连连,几乎无人能相信眼前所见。

   故事到这里有两个版本。有一批人坚持讲小孩子受了伤,白色滑雪服上全是血迹。而另一批人则说血迹来自那位救人的年轻人,他们靠得更近,清楚看到年轻人的手背上不断有血滴下。应当是年轻人受了伤。

   但不管哪个版本正确,后面故事情节又殊途同归。那架消防飞机,无法在两人正上空悬停,因教堂钟楼上铸有守护天使的尖顶高耸入云,软梯没有那么长。他们只能偏离尖顶位置停住,如此一来消防软梯的长度足够,但与求助者还有两三米的平行距离,站在软梯上的消防员怎么也够不到小孩子伸出的手臂。

   直升机一厘米一厘米的挪近,已到达极限距离,还是无法实行援救。年轻人右手不断在流血,他好似再无气力拉得住孩子,小孩下坠了几厘米。他当机立断,抱着小孩子冒了场险。他松开紧扣廊檐的手,反身扑坠而下,在众人尖声大叫声中,堪堪抓住了软梯的最后一级。

   教堂中响起如雷的掌声。好多陌生人互相握手庆祝,情侣更是抱在一起流泪。

   静怡似被他们煽情的讲解感动,眼中含泪。她不停给叶飞发短讯,问他在哪里。

   半个小时后,她收到叶飞一条短信:回汽艇等我。

   她一路小跑,穿过拥挤的人群,跑过几公里长的堤岸,直到她跑得胸口发痛,终于到达码头时,她见叶飞已在汽艇里。

   他闲闲适适的坐在驾驶位上,双手搁在脑后,看着天上自在飞翔的海鸥。他手上的血迹已经擦洗净,但探出棉衣的白色袖口上还是殷红一片,这片颜色告了密,让静怡知道她的猜测未错。

   叶飞听到她的脚步,转头看她一眼即半侧起身去拉马达,说:“上来,我们回去。”

   静怡跳上船,大声问道:“刚才那个傻瓜英雄是不是你?”

   叶飞未回话,自顾看方向,将汽艇驶出泊船位。

   静怡很想抱住他大哭一场,光是听他人转述已让她害怕的虚脱,但她不敢去抱,她担心太多的感情外露让他起疑。

   假装爱一个人很难,但要假装不爱一个人更难。

   静怡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它们不顾一切的奔泻而出,惹得叶飞问:“你又怎么了,非洲公主?这么舍不得离开?”

   静怡用力擦一下泪,满是哭腔的埋怨道:“谁要你逞什么英雄,万一掉下去……”

   叶飞专心开汽艇,过了好一会儿,才答非所问的说道:“倒没发现你超爱哭。”

   叶飞右手臂上的伤口重又裂开,消防员已将他送到医院做过包扎,可第二日静怡帮他穿衣服时发现纱布上又有血迹,她很不明白。

   住在酒店里,并无家务事,倒很适合叶飞养伤。静怡什么都不要叶飞拿,甚至他的棉衣,她都要帮他取下再伺候他穿好。叶飞讲他右手用得少,实际上他的左手更灵活,但静怡不听。

   法国是绅士之国,只有男士帮女士开车门套衣服,静怡这样反其道而为之的动作总让餐厅所有人瞠目结舌。后来他们也不出去吃饭,点好餐让侍者送至房间,这倒更合叶飞的意。

   他们白天不再走远,只去附近海滩上散步,拿一些硬了的面包喂海鸥。海风过于冰冷强劲,如针一样扎透棉褛,静怡在外面套穿了防水服才感觉舒服一些。上身穿这么多,腿上却依然坚持只着一条厚裤袜,配上一双极美的靴子。

   叶飞要她穿上防水裤。静怡不肯,那样太臃肿,哪有一点美感,又不是去追海浪。

   “我上面穿了这么多,已经足够。”静怡磨蹭,将他递来的防水裤扔一边。

   叶飞道:“寒从脚下起。冷着的人都是顿足,你见过有人冷得捶胸吗?”

   他讲得是正道理,语气也严肃,可是静怡听后却笑得喘不过气,她发现自己以前错的厉害,叶飞怎么不会讲笑话?

   静怡每日穿得象个太空人一样陪在叶飞身边看海,晚上两人也不出去,在房间里吃饭看电视或看书。

   近期电视新闻在播报恐怖组织抓到一位特工人员及几位战地新闻记者,要求以此交换在法国监狱中服刑的一位头领。静怡发现叶飞对这件事很关心,不仅每日追着新闻及相交访谈看,亦购买了几份报纸。

   静怡对这些事兴趣不大,不过她蛮喜欢陪着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感觉。

   到了最后通牒日,恐怖组织已厌烦了谈判,他们说若今夜半夜十二点前未得到肯定答复,就将人质全杀死,并将视频发送到网站。

   静怡随口发表评论,道:“政府肯定是不想换啦,想换早就换了。”

   叶飞说道:“或许在组织营救,所谓谈判不过是拖延时间。不过恐怖组织也早有经验,既然公布,必然有更严密防守,这次行动可能会失败。”

   “好象时常有法国的记者被劫持,我记得前一段时间在巴黎到处可见一个条幅,纪念一位女记者被劫持六年,至今还未放回。”

   “何止她一位,还有许多未被批露的人质。略略让民众知道一两个,只不过是想借舆论之力对恐怖组织施压。若公布全部名单,估计会人心惶惶。”

   静怡抱着靠枕坐正身体,说:“这件事为什么又要公布?”

   叶飞起身去倒水,说道:“必是恐怖组织将消息散播,逼政府交换人质。一般来讲,这类行动都秘密进行,否则你会发现自己生活的环境还真是糟糕。”

   静怡抬头看着他,奇怪的问:“那你怎么知道,都未做报道。”

   叶飞给她递上一杯水,说:“我知道的东西总是多一些。”

   静怡对这理由无法提出反对意见。她喝光水,先去睡觉。叶飞一直等到十二点过后,才关了电视熄灯上床,他将被子往静怡身边推时将她惊醒,她半闭着眼睛坐起身,打着哈欠说:“我刚才忘记帮你换睡衣。”

   叶飞说:“不用。穿着衬衫睡也无妨。”

   静怡坚持,她坐上前帮他解衬衫钮扣。叶飞要她等等,他去开灯。

   静怡答:“哪里用得着,我现在脱你衣服很熟练,有无灯都一样。”

   黑暗中听到叶飞笑出声,他道:“你真有出息。”

   静怡三两下帮他套好睡衣,抓过枕头想继续睡觉,但越睡脑袋越清醒,过了一会儿居然完全醒透。她翻转身来,待眼睛完全适应黑暗,她也看不清叶飞,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影子。听叶飞的鼻息,估计他已睡熟,静怡轻轻的靠上前,贴得极近的想将他看清楚,她的头发滑落下来,掉在叶飞脸上,她还未觉察,叶飞已被惊醒。

   他以为自己还在那个热带雨林中,他与同伴们夜宿在树干上。有敌人绕过值哨,猫一样无声爬上树,捂住一位同伴的嘴同时利刃在他颈动脉上一划,鲜血飞溅在叶飞的脸上……

   静怡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已被叶飞反压在身下,咽喉亦被他的手肘格住,她顿觉头晕,似要失去知觉时,她颈部的压力巨减。她咳嗽着大口喘气,叶飞翻身坐起开了灯。

   “对不起,我反应过激。”叶飞将她扶靠在胸口。

   静怡还不能讲话,她的咽喉痛得要死。

   叶飞的手指在她咽喉上抚过,说:“以后不要偷偷看我,开了灯我就不会这样防卫。”

   静怡的脸通红,她哑着声音说:“我……咳咳……哪有看你……有只蚊子。”

   叶飞靠在床头,笑意显然的说:“打蚊子也应当开灯。”

   静怡说道:“我用耳朵听……咳咳……”

   “喝水么?”叶飞不再追究蚊子的事,换个话题问她。

   静怡摇头。她觉得靠在他胸口很好,不希望他起身离开。他的怀抱并非她想象的那么冷硬,其实很温暖。

   两人好长一段时间未再讲话。觉得咽喉处不再那么痛后,静怡说:“我刚才真以为自己要死掉。好难受。”

   “嗯,我压住了你的颈动脉与气管。”叶飞垂下眼眸看她,说:“你倒是可以学一点简单的防身术。压住颈动脉后,血液无法输送到大脑,人很快会晕迷。”

   他抬起静怡的手,摸到他颈部动脉,教她用手按下去,并说:“就是这里,无须太大力气,只要手法得当就可,可手压也可肘勒。”

   静怡敏感的手同时触摸到他的下巴。他每日清晨都认真剃须,但到这个时候又变得扎手。静怡蛮喜欢看他有胡子的样子,更添硬朗,且——很性感。惊觉到自己的胡思乱想,静怡的脸又在发烫,她将手抽回,抓住被子一曲身往枕头上倒去,说:“明天再学,我现在要睡觉。”

   叶飞关了灯,盖上线毯躺了下来。静怡问他电视新闻中关于交换人质的结果。

   叶飞说:“恐怖组织杀了一名记者,迫使官方中止营救,已经同意交换。”

   静怡听到记者被杀,很惊讶,翻过身想再询问,却直接睡入叶飞怀中。她没有想到叶飞这次与她躺得这么近,想马上翻回去又怕太明显,他身上淡淡的体息让她晕了头。

   叶飞的左手很自然的落在她的后腰,略带睡意道声晚安。

   虽然隔着被子,静怡还是感觉他放手的地方已炙烧得要着火。她心里想,你心无杂念,倒是睡得着,你让我怎么睡!她身体越来越僵硬,又不敢轻举妄动,她很害怕他的第二次袭击,她的咽喉现在咽口水都痛。

   实在忍受不了,她抬头对他说:“我睡不着,我去看电视。”

   连说两次,才听到叶飞唔了一声。她将他的手拿开,下了床去开电视,电视上演了什么内容她根本没有看,只是躺在沙发上暗自纠结,纠结着纠结着,她也睡着了。

   不过早晨醒来,她发现自己还是躺在床上,不知是否因昨夜睡得太晚,叶飞也未起。静怡睁眼即见他的脸,他眼中一片清明,不知是否醒了很久。

   “你今天也睡懒觉!”静怡很惊讶。

   “我倒是不想,只是你未放开我的手。”叶飞不急不缓说道。

   静怡才发现自己头枕他的右臂,一只手搂紧他的肩头。她猛然跳起,后退一步,脚下踩空,翻倒至床下,她狼狈至极的爬起来,说:“这里枕头太软,我……把你的手当家中枕头。”

   叶飞对她的解释未作任何反应,起身去洗浴间。静怡见到他昨日新换的纱布上又有血迹,终于明白原因。

   她隔着浴室门,讷讷地说:“我以后睡沙发。”

   叶飞道:“不必。我们今夜回巴黎。我挂念医院那边。”

   静怡顺着浴室门滑坐下来,没有再说话。

   叶飞陪静安坐了一下午,快要离开前才说:“我好似明白了她的心思,她太过欲盖弥彰……其实不难猜,只是以前未往这方向想……我以为无法面对角色的转变,实际上,它们已自动到位,如此自然,我都忽略……只是,我的工作性质太过危险,朝不保夕,实在不应触碰爱情,我无法给她稳定长久的幸福。”

   叶飞撑着头看着窗外,没有见到静安的手轻轻动了一下。

   静怡重在日历上记上“1”。叶飞又离开。静怡心里很烦乱,这两个月她过得很开心也很慌乱,她不知道怎么样做才象以前的静怡。她觉得怎么做都是错。都是错!

   他们回去看了一次珀斯卡的父母,在那里住了一夜。静怡正式拿到合同要去上班的那日,这对夫妻特意来到巴黎,与他们一起开香槟庆祝。

   他们看似依然同进同出,关系亲密,但叶飞自从圣马洛回来后,话又开始讲得少,近期时有笑意的脸再次冰封,静怡只能早晚匆匆见他一面,其它时间他都在医院渡过。他显然在刻意疏远。静怡本已感觉不再对他敬畏,亦不再怕他,但是后面几日,她却发现这种感觉轻车熟路返回,侵袭至心。

   这个结果虽在静怡的意料之中,她还是伤心难受。她给妈妈写邮件,倾述她的不快乐。她没有太贪心,她并不奢求更多,只希望叶飞对她能似从前。可她自己都无法做得到,又怎么能要求叶飞做到?她心里明白,他们的关系,就似钟表上的指针,转一圈回到了所谓的原点却再也不是从前的时光。

   玫瑰不肯开花。

   静怡依然每日给叶飞写一封短信似的邮件,即使得不到任何回复,她依然坚持,只是更注意措辞,不敢在字里行间泄露一点对他的思念。叶飞不掩饰与她的决断,翻脸无情。他一改从前间或留言的习惯,从此再无只言片语的问候。

   对静怡来讲,每次看邮件都是一场心理磨砺,从期望到绝望。那曾经的一点奢望,就似落水飘花,被无情激流带去一个淤泥堆积的死角,从此搁浅。静怡的暗恋经历了一场滑铁卢,溃败得无法挽回。

   岁月不懂忧愁,不错时节的按时流逝。

   美佳因在中国上了两年大学再来法国,按惯例复读了一年,因此比静怡晚一年毕业。她这时焦头烂额的到处找实习,静怡看到她在QQ上的签名后,要她将简历发来,静怡直接找到主管,将美佳推荐。主管很认可静怡的工作能力,爱屋及乌,面试美佳后,同意给她鉴实习合同。

   实习算一门主科,若无法找到,美佳就毕不了业,况且这么好的公司,对她将来就业也会有好处,她真心感激。面试完的美佳坐在公司楼下,一直等到静怡下班出来。

   两位好友自那次不欢而散,已近两年未见。两人互相道了歉,手挽手一起去找餐馆吃饭。

   两人来到一家台湾小馆。这家店很小,上下两层也只有十几个座位,中间过道狭窄,得吸着气走过。他们长年累月只做几个菜式,但因做得精,即美味到极致。平时需要定位,但她们今日来得早,不用等待即被领到楼上。

   静怡常与同事来这里用餐,知道这家店的主人是四位台湾人,他们本在这里留学,毕业后却无法找到工作,毕竟,同等条件下,法国人会被优先录用。况且聘用外国人有很多条件,手续繁杂,即使老板有心聘用,也会在层出不穷的条款面前愁苦拧眉,转而聘请当地人。

   静怡深有体会,她等了三个多月才等到公司将所有程序办完,通知她去正式上班。

   美佳说:“他们找不到工作,尚可开餐馆。我毫无这方面的特长,毕业后也不知道怎么办,估计只能回国。”

   静怡安慰她,说:“肯定能找到工作,不要担心。毕业后政府还会给你六个月的找工作居留。”

   美佳答道:“六个月哪能找到?法国经济不景气,本国人都需一年左右的时间,更何况外国人。静怡,你们学校出来的学生各大公司抢着要,我们呢,递上简历也不一定会有人看。说到底,还是你聪明,你家人也舍得花钱让你读名校,不用为实习烦,也不操心找工作,一路顺风顺水。我相信没有哪个留学生象你这样活得自在无忧,我们都很羡慕。”

   静怡听了不知如何回话。十三岁那年的那场车祸,将她的命运全盘改变。她现在时常在想,如果那一天她没有遇见叶飞,她现在会过着哪一种生活?

   瞬息意念改变一切。

   若那日她未穿那件让她难堪的粉红裙,若她未追下楼,或者静安未将自行车骑得太快,抑或那辆汽车晚一分钟到达,甚至叶飞换条道路行走……无论哪一个因素的改变,都将更改所涉事件中所有人的命运。一想到还有从未遇见叶飞的可能,她立刻觉得心痛难忍。即使只是假设,她也无法接受。尽管现在与他的关系处于冻结状态,尽管每日对他的思念如蛇一样如影随形紧缠得她无法呼吸,她也不后悔与他相遇。

   就算是场错误,她也愿意执迷不悟,一错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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